季燃在热闹喧嚣中过完自己18岁生日，回到家后，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一向漆黑一片的客厅此时却灯火通明。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晕，悠扬的古典乐地正从电视柜旁的留声机里缓缓放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悠然地靠在沙发上，手里随着古典乐的节拍晃动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才回家的季燃。

“儿子，去干什么了？”季沉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坐正了身子挑眉道。

季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随即镇定自若地向书房走去，连一个正脸都未曾给过季沉。

季沉见事态脱离自己的掌控，起身撑了个懒腰，语调轻松:“我问过你班主任，今天中午12点放学，下午到晚上九点你干什么去了？”

季燃握住书房门把手的指尖一滞，他僵在原地，周身流动的血液仿佛霎时被冻结，他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如同鬼魅般的蛊惑:“跟爸爸说说干什么去了爸爸的话都不听了？我今天特意从北美飞回来给你过生日，爸爸等了很久，我很担心你。”

“你的朋友都是成绩好的吗？你的朋友家庭情况怎么样？你的朋友是男生还是女……”

“季沉，”季燃握紧了拳头，罕见地发出了一声暴怒，“我已经成年了。”

季沉讽刺道:“自以为是，成年又怎样？你以为你吃饭的钱是哪儿来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所以这就是你在我卧室也装摄像头的理由？”季燃气笑，冷冷瞥了一眼季沉，打开书房，当着季沉的面找出了书房所有大大小小的摄像头，一鼓作气，全部扯掉。

“季燃，你在干什么！”季沉立马一个巴掌扇向季燃的脸，他是季燃的父亲，他不能允许季燃做出如此挑战他权威的举动。

季燃的脸被扇得火辣辣的疼，他低头垂眸不语。父子之间的氛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季沉眯了眯眼，眼角浮起的细纹在季燃眼里近乎扭曲的出现，他知道季沉要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学坏了，季燃。”

“季沉，我一直都是这样。”季燃语气很淡，随即转身继续拆摄像头，一字一顿地说:“你以后，装一次，我拆一次。”

“真是见鬼了，”季沉咒骂一声，不可置信地盯着忙于拆摄像头的季燃，“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季燃抬眸，“是警告。”

“哼，”季沉闷笑一声，语调轻快地笃定，“你斗不过我。”

“试试。”

“季燃，你以为我在北美就不知道你交了哪些朋友吗？”季沉觉得季燃有些可笑，厉声撂下这句话，视线死死落在季燃身上。

季燃猛然抬头，视线与季沉对峙，眼神淡薄如水。反倒是季沉被季燃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怵，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季沉，我不怕你的监视。”季燃拆完摄像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在季沉惊愕的目光下转身回到了卧室。

进房门的那刻，季燃后背抵在门板上松了口气。卧室里感应到他到来的摄像头，正幽幽地盯着他看，季燃走近正在转动的摄像头，犹豫片刻后，一把扯掉。

季燃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着门口来回排徊的脚步声，翻身拿起了自己藏在枕头下的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开微信，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季燃，我是许彦！！！

季燃笑了笑，指尖干脆利落地滑向同意。

【许彦】:我靠，你竟然还没睡？睡不着吗？

季燃的指尖在手机键盘来回敲击，最后删删改改，发出了一句:睡不着，怕鬼。

季燃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忍不住自嘲地想到，许彦或许睡着了吧。但很快，屏幕重新亮起，许彦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季燃立刻将手机声音调得很小，凑在在耳边点开了这条语音。清澈干净的声音落入季燃的耳朵里，肉麻得像是附在季燃的耳边说情话:“你竟然怕鬼？怎么会怕鬼呀？你回家看鬼片了？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我给你打语音电话陪你？”

季燃对着屏幕唇噙笑意，心想，许彦的语音电话要是打过来，他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他回复许彦:不用，不怕了，睡了。

发完消息，他轻轻将手机放在枕边，阖上了眼，一夜好梦。

*

寒潮从北方一路南下降临立林时，立林市声势浩大的高二年级期中统考终于出了成绩。

立林三中一早就把成绩贴在了校园公告栏上，公告栏前围了一堆的人。

“我靠！彦子彦子，你年级第56名！孙睿你年级35，可以啊！我我我！我年级18！”邱沐阳挤进人群最前头，伸长着脑袋，视线一路从公告栏的最底端望到最上方最终发出一声带着疑惑的咆哮:“季燃，语文112，数学148，英语139，理综287，总分686，全市排名第七？”

拥挤的人潮将正在愣神的邱沐阳直接挤出了公告栏前排，邱沐阳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不过还好他被自己的两个兄弟许彦和孙睿扶住了。

许彦:“怎么了？没考好？我刚站在外面都听见你的声音，不过太吵了，没听清你说的什么。”

邱沐阳一把勾住许彦和孙睿的脖子，龇牙咧嘴地大笑:“怎么没考好！考得太好了！彦子年级56，孙睿35，我进年级前二十了！哈哈哈哈，兄弟我这回扬眉吐气，我爸面前我能要不少的奖金。”

“那你刚刚大叫什么？把我跟许彦吓一跳，我俩还以为这次考砸了。”孙睿有些无语地撇开邱沐阳正搭在他肩上的手臂。

邱沐阳放下双手，故作深沉道:“学霸没考好。”

许彦紧张地抿唇，心一下被邱沐阳这句话提到嗓子眼，问道:“季燃语文没上110吗？”

“那不是，学霸语文那肯定110往上走啊，”邱沐阳摆了摆手，示意许彦和孙睿将头凑近，“学霸全市第七，总分686才全市第七啊！”

许彦不以为意，内心轻松，语调上扬:“全市第七怎么了？就算是全市第七，季燃也超极厉害，他这次语文上110了。”

邱沐阳一时语塞，孙睿无语凝噎。三人互相对视，最终邱沐阳沉默开口:“许彦，学霸语文上110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吗？”

“当然开心了，我和季燃能继续做同桌了。”许彦笑得灿烂，完全没注意到邱沐阳宛如见鬼的眼神。

邱沐阳扯了扯嘴角:“呵，你开心就好。”

*

成绩彻底下来后，高二二班这次整体发挥超常，考得异常得好，但杜波却有些惆怅。他们立林三中这次依旧将全市第二的宝座坐得稳稳当当，但是拔尖的太少，他引以为傲的季燃，这次也才全市第七。

杜波满面愁容地走近高二二班的后门，却意外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不是，这帮孩子在干什么？杜波弯着腰将眼睛凑在门缝处，好奇地窥探高二二班的一切。待他看清楚白板猛然出现的红衣女鬼，杜波才反应过来，他们班孩子在放鬼片！

而高二二班的众人对此全然不知。许彦聚精会神地盯着正在放映鬼片的白板，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已经被吓得灵魂出窍。

教室白板的屏幕上，阴森空荡的走廊里响起女婴桀桀的笑声，紧接着屏幕上的雪花点不停闪现，雪花点停下后，屏幕渐渐浮现出一个血色掌印。女婴充紫发白的鬼脸在屏幕里被无限放大，最后伴着诡异的音效伸出惨淡发白的右手，“啪”一声拍向了屏幕。许彦吓得下意识抓紧了身边存在的实物——季燃的手。

但是许彦没想到自己的手却反过来被季燃握住。许彦诧异地偏头看了一眼季燃，季燃神色如常，不慌不忙道:“许彦，我有点儿怕鬼。”

许彦这才想起，季燃上次过完生日因为半夜怕鬼睡不着觉还给他发消息来着。于是许彦轻轻拍了拍季燃的肩安慰道:“不怕，不怕，鬼都是假的，我在呢。”

季燃点头，有了许彦的这句话后，肆无忌惮地将许彦的手握得更紧了。而嘴上说着不怕鬼的许彦，被女鬼吓得浑身僵硬，冷汗直冒，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右手已经逐渐和季燃的左手十指相扣。

季燃见许彦被吓得僵硬，悄然将身子往许彦的身边移了移，指尖轻碰许彦的校服，开口道:“许彦，你能往我这边移一移吗？我害怕。”

许彦原本还僵硬的身子瞬间被季燃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太好了，季燃也害怕。他连忙将凳子朝季燃那边移，两人的身子自觉便靠在了一起。

这一幕落入杜波的眼里就变成了——后排的许彦和季燃两人牵手靠在一起看电影？

不知为何，杜波的脑子里循环播放着刘洇老师的那句:“他们两个绝不能坐一起。”于是沉默片刻后，打开后门，悄然走近许彦的身后幽幽开口:“你们俩人看个鬼片是需要牵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