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躲在厕所里打的。
闯下塌天大祸的陈让不安地点着脚尖,并且没什么素质地把隔间里的绿箩打了个蝴蝶结。
“桃子,”陈让无助地捂着口鼻,“不知怎的,我好害怕啊。”
“怎么了?”李桃李是真的关心他,起身走出阅片室,现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小声问,“怕什么?”
“我怕宋熠阳。”陈让说着,感觉快哭了。
“阳阳怎么了?”李桃李问,“你的心脏还疼吗?”
几分钟后,突然想起来自己心脏疼的陈让蹑手蹑脚地下楼找到李桃李,抽抽嗒嗒地靠在他肩头。
陈让莫名其妙生自己的气不是一次两次了,李桃李知道他小心眼,但像今天这样气得快半身不遂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他提前跟技术组的老师打了招呼,陈让一来就抓着他去拍了胸部CT。
诊断结果是拉着杨帆直接在CT操作室里看的,老人家被四只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死死盯住,只觉得后脑勺隐约冒凉气,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没什么呀。”杨帆说。
“可是我心脏很痛诶,”陈让揉着心口,“如果有人凶我或者骂我,我可能会晕过去的。”
李桃李立马不信任道:“杨叔你认真看了吗?”
“我怎么没认真看?你──”杨帆看向陈让,严肃道,“晚上回去吃点逍遥丸。”
医生开了药,陈让自认有病,柔弱且心虚的抓着李桃李的衣袖,“你看,我不舒服,经不起挨骂的。”
“谁要骂你?”
“很快就有人要骂我了。”
谢过两位老师,李桃李拉着嘤个不停的陈让出了操作室,坐在没什么人的叫号大厅里。
“应该没什么大事,你别太担心,”李桃李拍拍他的肩,“放松心态就好了。”
陈让放松不了,生怕宋熠阳把刚才的事告诉李桃李。
他低头纠结地抠手。
李桃李逐渐开始狐疑起来,“阳阳骂你了?”
“没有,”陈让诚实摇头,“但是我嘴他男朋友了。”
“江致哥?”
这声“哥”听得陈让眉头紧皱,不满地望向李桃李。
李桃李没察觉,继续道:“你和他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嘴他干嘛?”
“就是因为不认识,”陈让提高声音,被李桃李条件反射地拍了一巴掌后又小心放低,“……我才嘴他的。”
说着陈让就有些来气。
他嘴的是江致吗?他嘴的明明是李桃李的“男朋友”。
谁追李桃李他嘴谁!
陈让理直气壮地坐直瞪着李桃李。
“你真是神经病,”李桃李顺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不许随便议论别人。”
语毕,又安慰道:“没事,阳阳约我晚上一起去吃饭来着,我帮你解释一下,你别太担心,阳阳他很好说话的。”
他下午嘴了人家的男朋友,宋熠阳晚上就把李桃李约出去了。
陈让心情沉重,有一瞬间的悲情,绝望,和心如死灰。
“不过你中午到底为什么生气呀?”李桃李问。
陈让想了想,斟酌回答:“因为我最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担心,还很难过,我觉得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的很多事情,宋熠阳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陈让凌厉的双眼里不知不觉就露出一丝哀怜,一丝渴求,还有一丝淡淡的胆怯和自卑。
李桃李呼吸微滞,脑袋空白片刻。
他有些分不清陈让是在真心流露还是又在跟他玩笑。
陈让怎么会自卑呢?
这种想法让李桃李心乱如麻,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那晚上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陈让迅速弯起眼睛,眼里的所有情绪都被欣喜取代,捏着嗓子应道:“真的带我去吗?”
李桃李心里陡然一空,止不住的失落,勉强勾唇点头笑道:“真的,带你去。”
目送陈让拎着胸片回去,李桃李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愈发被放大,闷闷不乐地回了阅片室。
钟常安正在跟磁共振的医生厮杀,他说医生拍得烂,医生说他水平低,两人吵得有来有回。
李桃李拉开凳子坐下趴在桌子上。
钟常安看了他一眼,对着电话冷声道:“好好好,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怪不得他们都那么说你。”
不等对方反驳,钟常安迅速挂断电话,骨头柔软地凑近李桃李,“怎么了小同学,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啊。”
钟常安三天没洗头了,影像诊断又是十分费脑的工作,此刻他的头发油得能打绺,近视眼镜推在头顶,笑得跟人贩子似的。
他算得好好的,前几天都不洗头,明后天休息去见男朋友,今天正好从里到外洗干净。
李桃李被他油得直皱眉,毫不客气地把口罩上拉戴好,鼻子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开心啊?”钟常安左右看了看,随手把自己的水杯塞他手里,“去,给为师接杯水高兴高兴。”
“有病吧你?你男朋友知道知道你天天顶着个大油脑袋在科室发疯吗?”李桃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抄起两人的杯子去接水。
钟常安被他凶得脑袋发晕,愤懑地跟对象告状。
住院部十三楼,陈让回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没剩几个学生,问就是陪病人去做检查,还有的躲在示教室偷懒看书。
“陈让。”陈让的带教喊了他一声。
他的带教是个模样清冷的英俊男人,近视眼镜下是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只有站在手术台上时才会稍微柔和半分。
因为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半丝人情味而吃了不少投诉,但能力太强,院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为他在病人面前说尽好话。
陈让抬脸,“嗯?”
“去通知八床拿血检结果。”
“好。”陈让起身出门。
八床是个肝癌病人,幸运的是发现得早,手术干预后能恢复得很不错,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完所有术前检查后等待手术室。
碰巧八床家属正在外面打电话,陈让走进时她正好挂断,还算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小陈医生。”
小陈医生露出一抹礼貌的笑,“今早的血检结果出来了,你们还没去拿吧?现在可以去了,直接在检验科门口的报告机取。”
“好,谢谢啊,”女人抿唇,犹豫着开口,“我爸爸早上说肚子痛,关医生不来看一眼吗?”
“早上查房的时候关老师已经看过病人的超声报告了,他的腹腔里有少量腹水,关老师会在手术时把水引出来,所以不用太担心。”陈让解释道。
“啊,这样……”女人微微皱眉,“就算是这样,我爸爸那么痛,他也该来看一眼。”
“关越医生一直都那么没有人情味吗?”
陈让点头,如实道:“是啊。”
女人:“……”
告辞后,陈让咂咂嘴,在心里补了句“无情的男人”。
回到办公室又捏着病例磨蹭过去问:“关老师,你明后天休息,我也不来了?”
“嗯,”关越淡淡道,“你跟着我休息,夜班可以不来。”
陈让飞快点头,生怕关越反悔。
下一瞬,关越的电话响了起来,陈让自觉离开。
接通,对面穿出一阵鬼哭狼嚎,“老婆,我学生欺负我。”
听见那两个字,关越本就冷淡的气质更冷了,对着话筒轻飘飘道:“滚。”
声音像羽毛一样通过电流传进钟常安的耳朵里,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一脸春风得意,恨不得原地下班。
李桃李无语地闭眼,“被骂了还那么高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钟常安晃着身子,神情荡漾,“我老婆只骂我不骂别人,他爱我。我只愿意被他骂,我也爱他。”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让被自己辱骂次数在所有朋友中居高不下的李桃李:“……”
尴尬地咳一声,李桃李低声嘟囔,“又能代表什么?”
五点半下班,李桃李系着围巾准时离开,住院部下班晚了点,他等了五分钟两人才姗姗来迟。
宋熠阳满脸莫名,皱眉问陈让,“你跟着我干嘛?”
“听说你晚上约了小桃子,”陈让笑眯眯的,“带我一个呗。”
宋熠阳冷哼一声。
三人打车来了某家农家乐,宋熠阳的爸爸每季度都会提前在这家订下几十只走地鸡,亲朋好友们谁有兴致都能随时来吃上一口。
宋熠阳本来是想把大家约出来一起吃的,但杜康夜班,柳樟生病,江致住院,最后只约出来一个李桃李和硬贴上来的陈让。
三人各占一座,李桃李只用轻轻抬眼就能看见陈让的全部样子。
他今天穿了件质感很好的黑色羊绒大衣,内衬黑色高领针织衫,等待上菜的几分钟,冷着脸噼里啪啦把陈辞的作业打回去重做好几项。
浓密的眉毛因为嫌弃而微微皱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李桃李看得有些脸红,无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须臾,菜品上齐,李桃李艰难回神,眼睛盯着紧致嫩滑的鸡肉,手起筷落吃得忘乎所以。
尝了口店里的苹果醋,李桃李不太满意这个味道,起身去外面重新找喝的。
屋里只剩宋熠阳和陈让两人。
静默数秒,陈让放下手机,站起来用公筷恭恭敬敬地给宋熠阳夹了一筷子香菇,“吃香菇吗?”
“不爱吃,”宋熠阳微笑,“桃子爱吃,你给他吧。”
“给您夹的菜,怎么能再放到别人碗里呢?”陈让笑得阳光灿烂,仿佛天生没脾气,“当然是我自己吃掉啦。”
放进自己的碗里,陈让没皮没脸地问:“宋哥,您喜欢吃什么呀?我给您夹。对了,咱们家江哥的病好点了吗?最近能出院吗?”
“不太好,我家黄毛哥哥心灵脆弱,下午更是被语言暴力伤得体无完肤,已经在考虑转心理科了。”宋熠阳说。
“别别别,我错了,我给您和江哥道歉,”陈让有些汗流浃背,“我都是乱说的,我主要是没见过那么优秀瞩目的男人,我眼红,我嫉妒。”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隔空看相呢。”
“我哪敢啊。”
宋熠阳看着陈让忐忑地把两根春笋放进自己的碗里,没多评价,反而问:“你干嘛那么讨好我?我有什么值得被你特殊对待的吗?”
“我这是讨好吗?我这是忏悔啊哥,”陈让说,“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鱼目混珠,我小肚鸡肠……”
“可以了,”宋熠阳打断他,似笑非笑,“你是怕我在桃子面前说你的不好吧?”
陈让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坐下后缓缓放下公筷。
半晌,僵直地勾起嘴角,“怎么会呢,我只是单纯地想道歉而已,关小桃子什么事?”
宋熠阳轻笑。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桃李扬声问老板,“叔,这个好凉,有热的吗?”
老板应了句,李桃李匆匆迈过包间大门往后面跑。
宋熠阳不再与他虚与委蛇,陈让下午说的那些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江致也不至于计较这些。
他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
认真地与他对视,宋熠阳平静地说道:“因为你喜欢桃子。”
像是被戳中心中事,陈让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习惯性用后槽牙咬住舌尖,几次欲言又止。
宋熠阳温柔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感情,逼问道:“对不对。”
出乎他意料的,陈让没说对,也没说不对,灵魂出窍一般定定地坐着,眼睛躲着宋熠阳审问的视线,不安地垂着眼皮。
几秒后,李桃李兴奋地推开包厢大门,“阳阳,我找到一瓶你喜欢的小梨汁!”
第43章 第 4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