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微微颤动，沈玉尘感到有一股温热轻抚过眼睑。他缓缓睁开眼，仿佛从悠长的梦中醒来，脑袋仍有些昏沉。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重回少年身，变成那个被人轻视的流浪者，还捡到一个小团子，藏在顶棚中。

也不知他晕眩后有没有被发现。

明明是梦中人物，却让他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是活生生的人。

“你醒了吗，玉尘哥。”

沈玉尘一怔，那声音与梦中那声“哥哥”莫名重合。他抬头望去，默逸风俯身看着自己，这时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眸，晶莹剔透，却夹杂着些许混浊，就像纯白的雪被逐渐染上了色彩。

虽然有些相似，但不是小团子。

默逸风以为沈玉尘还是没清醒，手指狠狠捏住他的脸颊：“玉尘哥？”

“嘶——”冰凉的指尖贴上脸庞，沈玉尘吃痛，立刻扶住额头，心下觉得自己确实是累了，怎么能将小团子与这大块头相提并论。

他握住默逸风伸来的手，触碰之间，两只温暖的手掌合在一起，如同他们各自隐藏的秘密，都不愿被对方发觉的内心深处。

“这是哪里？”沈玉尘环视四周，在漆黑的环境中隐约看到前方有物体，黑影与背景融合，轮廓难以分辨。

“我们被地域变更带到山洞深处。”默逸风走到静止的黑物前，沈玉尘随之略眼一看，物体是一个方长形的箱子，约有六尺高，静静地立在地上，默逸风指着物件内部。

沈玉尘的视线尚未聚焦。

“柳医师。”颜全业从契中显现，凝眉盯着木箱。

沈玉尘顺势看清，木箱里平躺着一名中年男子，身穿玄绿布衣，中短灰发在后脑勺处束成辫子，看上去不像是大夫的装扮。

“他怎么在这里？”沈玉尘心想，冀潭村中最后有人居住也是四年前的事，而村民们说香炉是柳医师给的，至少四年前柳医师还在民间。但秘境是十年一次，若真是十年前的秘境也是轮丹泊境，柳医师已经进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冀潭村。

无论如何都是谬论。

默逸风沉默片刻，指尖探至柳医师的鼻间：“……死了。”

闻言，两人脸色一变，沈玉尘回望箱中的柳医师，这具躯体血气充足，肤纹清晰，毫无死者的气息，更何况不知已去世多少年。他脸色阴沉：“颜全业，你在村里见到的柳医师当真是此人无误？”

是否颜全业认错了，或许这只是相貌相似的人。

“不会有错。”颜全业蹙眉：“当时村里受寒气影响，已是图穷末路，他的出现是村民的希望，我不可能看错。”

忽然，漆黑环境的石壁掉下碎石，裂出细缝，随着晃动散落形成一个通洞，一个声音传来。

“兄长，你们在哪？”

沈玉尘侧身，果不其然是黎钰木，他衣缝上满是石屑，发丝都染上灰沙，咳嗽几声，待空气中的尘埃稍散，才看到两人。

“默兄，沈兄！”黎钰木身姿轻盈地跳跃过来，他见二人围在一个木箱前，好奇地探头一看，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动作僵硬，脸上的笑容留于表面，视线无法从木箱内移开。

“怎么了？”沈玉尘察觉黎钰木的异样，“你认识他？”

黎钰木微张嘴后又合上，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这个反应在沈玉尘和默逸风眼中无异于默认。默逸风揪住他，指着木箱让他看清楚：“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钰木支支吾吾，神情中犹豫不决。

“可能现在他便是我们困在这里的关键，如果你不说，我们可能永远待在这。”

颜全业看着沈玉尘面色不变地说出这番威胁，明明是他们主动闯进来，现在却把自己说得像个受害者。他眼角抽搐，人要怎么才能像他们这样厚脸皮。

黎钰木脸色一白，到了嘴边的话终于说出。

“柳明振。”

黎钰木垂首：“他是黎氏一族的分系，柳氏的族长之弟，江湖上人称柳明神医。

柳明神医喜于云游四海，到各种地方行医，无心于家族纷争上，故黎氏直系很少见到他本人。”

黎钰木：“我也是小时候才见过他几面。”

默逸风轻叩木箱边缘：“那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黎钰木面色难忍，咬牙道：“其实早些年，柳氏与黎氏正式分裂，听说柳氏提出想升为亲直系，但黎族长坚决反对，和谈失败，于是便分裂了。然而就在一个月前，我的父亲黎族长收到消息，柳明神医已经失踪五年之久。”

沈玉尘恍然，难怪当初冀潭村回去时，他听到柳医师的行踪，脸色便如此慌乱。

“没想到再次见到柳叔叔会是现在。”黎钰木闭上眼睛。

虽然不知此人为何在此，但默逸风还是翻找柳明振的衣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东西。

沈玉尘见状也上前帮忙。

默逸风注意到：“你不怕吗？”不管怎样，正常人见到尸体都会避而远之，比如后面那用怪物眼神看着他们的两人。

颜全业眉头挤出个八字：“你们两个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玉尘面色如常，从前最艰难时连路边腐烂的尸体都要掏，何况现在这个完好无损的。

黎钰木毕竟是世家公子，无法接受，转身避开：“我，先回避一下。”

柳明振上衣胸口处有微小的凸起，隐蔽得难以发现，要不是沈玉尘在摸索时感受到异常。

他将衣物翻开，内部竟有一个暗袋，沈玉尘拉开看到里面是一册药籍，记载着以草木材制成的丹药。

“这是什么？”默逸风的手伸到柳明振的裤腰处，抽出一株山草，形状如韭菜般，杂乱无章。

沈玉尘想到手中的药籍，随即翻找，最后页停在一株灵草药的介绍里，与默逸风手中拿着的相同。

此草名为焰魂草，极品灵草，生长于冰山寒流或不宜物种居住之地，凡受一点污染和破损均易死亡，极为罕见。功效是能制成灵丹，服用后如同火焰全身，灵力大增。

“应该很干净。”默逸风盯着焰魂草，低声自语道。此草易死，但从尸体中取出后，草药表面色泽明亮，显然状态良好，说明柳明振的尸身很干净，或许是有人特意为之。

沈玉尘心领神会，但他对焰魂草还有一个大胆想法，虽然籍中未记载实际作用，但如果没错的话，应能作锁虚丹的替补。

何况默逸风身上的寒天散是柳明振所为，他身上有解药也不奇怪。

正当默逸风收好焰魂草之际，洞中忽然天地巨震，比以往几次都剧烈。然而地面却没有化为软地。“这不是地域变更。”沈玉尘稳住身形，左手扶住摇晃失衡的黎钰木。

石地从壁洞迅速蔓延出一道裂缝，将默逸风与两人分隔开。默逸风头顶掉落碎石，参差不齐，有几块砸到额角，擦破皮肤流出鲜血。

瞬息之间，默逸风站立的地面亦四分五裂。“快过来！”沈玉尘在对面呼喊，身后不知何时生出门洞。

默逸风飞身越过无底裂缝，只是天顶落下的一块大石再次砸向他的手背，药草从默逸风的手中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入那无底的裂缝。

沈玉尘见状，心中一紧，想到这株焰魂草的功效。他毫不犹豫地扑向裂缝边缘，手腕一抖，金丝如灵蛇般从袖口悄然滑出，在空中闪烁着微光。

“沈玉尘！”默逸风惊呼，眼睁睁看着沈玉尘的身影几乎倾覆在裂缝之上。

沈玉尘目光如炬，手中金丝在空中飞舞，穿透裂缝间的虚空和石屑，精准地缠住掉落的焰魂草。

裂缝边缘不稳的石块在沈玉尘的动作下纷纷滑落，发出心悸的撞击声。默逸风的心脏猛然收紧，视线中此刻沈玉尘的身影与梦中重叠，那个不顾一切救他的少年，尽管满身血迹也孤身一人面对众多粗汉的背影。

“回来！”默逸风急切地伸出手，试图拉住沈玉尘。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感觉不知不觉间，眼前这个人已能轻易影响他内心的情绪波动。

金丝在沈玉尘的指尖灵活摆动，终于将焰魂草牢牢缠住。他用力一扯，草药被成功收回手中，随即他迅速撤回身形，稳稳落在裂缝边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揪紧手心的草药，猛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传来巨石坠落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裂缝处被一块巨大的石块完全封住，距离他的后背仅有一寸之遥。

要是方才他慢上一分，此刻便压成一摊血肉。

沈玉尘心中一颤，刚想让默逸风松手，却感受到对方怀中的微微颤抖。不知被何种情感影响，取到焰魂草的喜悦瞬间被压下，取而代之是活下来的庆幸。

不自觉抱住对面的人，双臂紧扣，仿佛在确认彼此的真实存在。

这一刻，他无法分辨这动作是源于庆祝，还是出于对默逸风的安慰。

或许两者皆有。

小剧场：

两人在瓦解的石洞中拥抱，彷佛看不见除了对方以外的东西。

出口旁的黎钰木：……，请问能到外面再抱吗？

颜全业：死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