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时，这小东西还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我和夏油杰两个人完全无动于衷，哇得一声开始嚎啕大哭，哭得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好像我们怎么欺负他了一样。

直到夏油杰动手把他打了一顿，他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熊孩子果然还是得打。

小东西说自己叫见越入道，在这座山上已经住了有好几十年，平日里都避着人类走，从来不主动招惹人类，是个不干坏事的好妖怪。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妖怪这种生物。根据见越入道的介绍，他们和假想咒灵有些相似，但咒灵更多是因为人的负面情绪而产生的。

相比之下，妖怪的存在更加“纯净”。他们则是要么是自然地出现于天地之间，要么因为人类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而诞生。

至于他说自己不干坏事……我看他是有心无力，想做坏事，只是太弱了，容易挨打。而且不是才招惹恐吓了北村俊雄那死老头？

“那你之前为什么主动吓唬一个老爷爷？”我质疑地提问，“以防你想不起来，那个老爷爷长得挺丑的，有点像只青蛙。应该还记得吧？”

夏油杰在旁边听着我诋毁委托人，表情一度扭曲，但也没反对什么，毕竟我的描述实在是很精准，绝不夹杂半点私人恩怨的抹黑。

官网照片里的北村久信看起来还算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头，甚至称得上宝刀未老。但不幸的是，北村家一代不如一代的不只有智力，还有脸。

北村俊雄丝毫没继承他爷爷的好相貌。我们的委托人脸庞异常狭长，两侧脸颊凹陷，嘴巴异常宽阔还微微上翘，活脱脱就是一只青蛙，而且是比较像癞蛤蟆的青蛙，而不是童话里那种青蛙王子。

他们家这基因……我真不敢想北村俊太郎长什么样。

见越入道闻言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解释，言语措辞像舌头打了结，说得含糊不清：“他身上有讨厌的气味，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才决定吓他一跳，把他赶下山的。我甚至都没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那你鼻子还挺好使啊。”一听就是现编的，自己都觉得不怎么可信，竟然还敢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口。我指了指身旁站着的夏油杰，“老实一点，别想着撒谎。刚刚这个大哥哥打你很痛吧？”

我慈眉善目地说：“我打你会更痛哦。”

小妖怪被吓得打了个嗝，这下终于愿意配合了：“那个老爷爷的儿子是个可恶的坏小孩……我不想让他找到她，所以才把他吓唬走了。”他恍然怔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说错了话，神色还有些懊恼。

让他找到她……？

这个“她”，指的是祈本里香？

“说清楚点。”夏油杰道。他打了个响指，边上的咒灵就亲热地搂住小妖怪，把他整个禁锢在了自己怀里，又举得高高的。密密麻麻的脸颊堆肉缠绕在小妖怪身上，几十张丰厚的嘴唇同时翕动向他讨要亲亲，“不想让谁找到谁？”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什么都说！先让这鬼东西放开我！”见越入道尖叫一声，“不想让北村俊雄找到里香！”

哇，该说真不愧是诅咒女王吗？我和夏油杰不约而同地想到。

她今年才几岁来着？八岁？九岁？总之是才刚上小学吧？竟然和山上的妖怪关系这么好吗？甚至都已经互道名字了？

“把你知道的都好好地说出来。”夏油杰道，“从头到尾的。敢骗我们的话就死定了，知道的吧？”

咒灵松开见越入道，他重新落到地上，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里香……里香没做错任何事情！都是那个男孩……都是那个男孩……”他看着我们的眼神变得充满仇恨，“是他先欺负里香的！”

*

山的另一侧。

祈本里香哼着家喻户晓的歌谣：“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呀？”她坐在一条小溪流边上，双腿晃来晃去，时不时撩起点水花，看起来心情很好，“童年时代遇到你啊，那是哪一天？”

她身旁的妖怪状似猿猴，身体结构和人类大致相同，都是一个头一个身子和四肢。只是它的毛发异常浓密，覆盖了全身，四肢相比人类更加纤长些。妖怪紧挨着她坐着，用仅有的那一只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里香，差不多了。”

“我不要嘛。”女孩子歪了歪脑袋，神情天真无邪，“这才只过了两天。忧太这回住院都不止要住两天呢，起码要等忧到太出院了再结束吧？”

她撒娇般地说：“而且那家伙看起来还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这次把他放走，可能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样就收手，我实在觉得好亏哦。”

“我只是担心……”妖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阻道，“还是不要闹得太过火了，里香。万一北村俊雄找了人来怎么办？”

“他不敢的。他也不会这么做。”祈本里香回头看了眼山洞，笑意盈盈道，“他只是看起来很看重这个儿子而已。但要是真的和自己的性命相比较，儿子当然是不值得一提的。山童，你就是想太多啦。”

“嗯……”山童点了点头，“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帮里香的。”

女孩子咯咯地笑：“你对我真好。”她顿了顿，望向远方的天空，“不过还是忧太对我最好啦，我最最喜欢忧太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一个人在医院肯定很无聊吧？”

他们背后的山洞里，男孩被捆住了双手双脚，嘴里还塞了块抹布。他身上昂贵的名牌衣物因为挣扎时磨到了石头，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和裂口，身上也有不少斑驳的伤痕。

北村俊太郎像蛆虫般扭动着。已经过去两天一夜，他仍然妄图从绳结的束缚里挣脱出来，还臆想着能好好报复一下那个和秽物交好的女孩，把他所受的折磨全部加倍奉还，最好还能把她淹死在那条河里，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溪边的哼唱声传进他耳朵里：“……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

女孩的愉悦和自己的痛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仇恨变得更加剧烈。在他背后，无形的蜘蛛正缓缓地吐着丝，八条细长的腿来回移动着，结成的线晶莹剔透，却散发着深黑的光泽。

网快结成了。

*

“所以，”我总结道，“三年前的一天，祈本里香的父亲带她来这里爬山。你意外发现她‘看得见’，机缘巧合之下和她成为了朋友。后来她时常来山上找你玩，你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她向你抱怨说北村俊太郎总是在学校里欺负她。正巧这次北村主动提起邀请她上山，所以你决定帮她创造一个机会，让她稍稍报复一下北村，至少要让对方从此以后不敢造次了。”

我停顿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吧？”

见越入道点了点头：“里香心里有数的，她不会真的把那家伙怎么样……只是让他吃点苦头而已。甚至还没有那家伙对她和忧太做的过分。要我说，你们现在就下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北村俊太郎是罪有应得吗？”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小妖怪其实还是挺聪明的，我想。先是佯装自己智力不高，让人掉以轻心，以为威胁过好他就会老实交代，这时候再来挖坑，话语就会变得可信许多。

他的讲述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只挑了他想告诉我们的说出来，缺少了太多关键信息。比如说……

夏油杰状若无意地问：“我听说祈本里香的父亲几年前死了。”

他幽紫色的狐狸眼看向脸上表情瞬间变了的小妖怪，漂亮的嘴唇微扬，我又不合时宜地想亲他一口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不过眨眼的一个刹那，山上的气温跟着妖怪的突然发难一起骤然下降，风带着寒意穿梭在扭曲的树干之间，发出阵阵呜咽，仿佛是森林里亡魂不甘的叹息。

事实证明北村俊雄能被他吓到还是有点理由的。

见越入道的躯体迅速膨胀开，原本同人类别无二样的皮肤下变成了阴冷的苍白，苍白下血管清晰可见，如同蜿蜒的河流般泛着蓝光。他的四肢同样以惊人的速度拉长拉宽，变得粗壮无比，大腿几乎有百年树木之宽。那原本夹杂着灰尘脏兮兮的手指生出了锋利的爪子，隐约闪烁着寒光。

他从比我还矮小的幼童模样，变成了身高十几米高的巨人。脸上的五官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刚才他称得上逆来顺受，稍微捏两下就会投降认输，现在却面容扭曲，眼中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的火焰。

妖怪向前踏出一步，激起的动静足以让整座山为之震颤。夏油杰拽着我飞速后退，先召出了个巨大的球状咒灵。咒灵甫一出现，就被妖怪挥下的利爪拆解得四分五裂。但拖住的这几秒足够我们登上鳐鱼，飞到见越入道无法触及的空中了。

“你觉得他的弱点在哪里？”夏油杰轻声问。

姗姗来迟！但赶在了第二天前！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