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疼痛如此剧烈而鲜明，仿佛那双含笑的狐狸眼还近在咫尺，垂下头就能看见那把穿过自己胸口的长剑。甚至能想起空气被裹挟进入胸腔的感觉，记得血液滴答滴答顺着剑刃缓缓淌下，在门前的地上蜿蜒成一条血色的河。那赤红凝聚在一起，刻印在我右侧的眼球上，眼球咕噜咕噜地旋转，最后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然后我死了。

我死了……吗？

不。我还活着。我蓦地睁开眼。映入左眼的是那栋无比熟悉的少女时期住的房子，映入右眼的只有一片暗沉的红。

而我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动画片。

茶色短发的女孩子在廊门前蹲下来，捡起一枝被风吹落的樱花放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奔跑着进入礼堂；戴着眼镜的老师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YAMAHA的琴声和校歌同时响起：“抬头仰望这片清澈的青空——”

啊，平泽唯。是轻音少女。

真是久违的许多年前啊。自己居然真的还活着。这是时间逆转了？

我眨了眨眼睛，迟钝的感官逐渐恢复正常。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久病初愈、因为卧床太久肌肉萎缩不能走动的人一样，差点摔了一跤。

……好险！我踉跄站稳，终于想起该如何操纵自己的身体，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里头的装修虽然和几年后住的那栋大房子完全不一样，但还是有些一直传承下去的小物件，比如进门鞋柜上的招财猫零钱罐，比如卧室门上挂着的晴天娃娃。

我走进卧室，发现桌上摆着个便签本，黑色水笔的字迹工整清秀。原来自己以前还写过日记吗？

2010.04.05，周一

最近真是倒霉透了。上学期期末成绩出了竟然只在学部里排名第四……开玩笑吧同学你们到底都学了多久啊？大前天给秋田教授发的研究助理申请邮件，截止五分钟前还没有收到回复。

我说真的，有的时候真想用点超能力，先恐吓同学不许学习了，再恐吓教授给我打高分，或者直接炼金术发财，就不用上班了，不用上班就不需要学历，现在甚至可以即刻退学。但也只能想想，唉。

沙穗里刚刚打电话来，和她疯狂抱怨了我最近的水逆。她说她之前也很倒霉，去了一个教会参拜之后不仅运气变好了还整个人神清气爽腰不酸肩不疼了。虽然听着像封建迷信，但感觉还是去看看吧，万一真的有用呢？

和她约了明天下午四点见。终于又可以见面了，好耶！

最后一条被荧光笔高亮划了出来，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记着，防止一觉睡醒大脑宕机给忘了。看了19岁的自己写的日记，连带着27岁的灵魂都变得轻快起来，只是有些细节还要再确认一下。

我略有些僵硬地摸了摸口袋，拿出台和七年后完全不能相比的上古blackberry手机，屏幕上日期时间清晰可见：2010年04月06日，15:28。

哇，死了又活了还要面对这种事。

真是糟透了。

哪怕记不得具体日期，联系一下昨天的日记，也能马上想起这天是什么日子了。

日记里的沙穗里全名松井沙穗里，是个不管和哪边的里世界都毫无关联的纯粹普通人类，在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日本稀有得堪称SSR。我和沙穗里刚认识的时候都还是国中生，那时候自己甚至没什么和陌生人交流的经验，整个人冰冷得像台机器，是因为沙穗里才逐渐有了点人味。

两人的友谊一直保持到了我死去的那天。

那是2018年3月24日。我刚上了一周班，终于可以休息的周六。周六！

大学时自己去了东大，沙穗里则是去了京大。东京到京都的距离实在不怎么近，再加上学业繁忙，见面的机会只能从彼此都空闲的时间里找交集，少得有点可怜。

我又向前翻了翻日记。嗯，放了春假，沙穗里又和家里人去了冲绳度假，不久前才刚回东京，过不了几天又要去京都上学了。

掐指一算，这次距离两人上次见面，有足足四个月了。

正是这次会面，我遇见了夏油杰。

沙穗里所谓的“去了一个教会参拜之后不仅运气变好了还整个人神清气爽腰不酸肩不疼了”，不过是那个混蛋骗子把一直缠着她的蝇头袱除了而已。上辈子两人到了盘星教，我发现夏油杰其实只是个打着宗教旗号的咒术师……啊不，是还不如咒术师的诅咒师。

于是拉着人扭头就走——这点小事我也能做啊，那家伙怎么敢收费十万円的？

结果在街头上随手帮沙穗里弄死那个蝇头的时候，隔着马路和这个死骗子四目相对了。直觉轰鸣作响发出警报，我顿感不对，拉着不明所以的沙穗里疾步快走。

谁知道死骗子走得比我还快，硬生生追了上来，弯着个眼睛说，哎呀，你们是刚才来祭拜的教徒吧，这么巧竟然在街上又碰到了，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呢，可以免费给你们赠送一份御守哦。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更加甜蜜道：

“尤其是这位漂亮的小姐。我对你很、感、兴、趣、噢？”

标准的诈骗话术。但完全不明所以的沙穗里一下子自以为明白了，用那种“这种级别的大帅哥问你要联系方式你怎么能不给”的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自己，于是自己僵硬地加上了好友。

然后就彻底被缠上了。

因为觉得不回消息不太礼貌，所以对方发来的早安晚安你吃了吗吃了什么在干什么，虽然回得很敷衍，但全都回复了。对方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各种琐碎的日常抱怨全都往自己这里发，什么两个养女上幼儿园把同学打了好麻烦、这个月的收入比上个月少了好多布教好辛苦、想要的咒灵被老同学先袱除了白跑一趟真可惜，等等等等等。

大约是盘星教的焚香实在很好闻，又实在让人觉得安心，所以自己在学业压力很重、整个人心烦意乱的时候也偶尔会去拜访……但这怎么想都不能算是自己的错吧？

总之，就这样顺理成章、又不合常理地熟悉起来了。

再然后，莫名其妙地交往了。

曾经还以为这人是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答应交往之后这混蛋倒是很坦然地承认了其实最初只是想拉自己入伙，但后来确实是真心的。

他告白时准备了很漂亮的花，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睛紧张地发颤，连睫毛都跟着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就像自己那个时候的心跳一样。那天连天气都好得不可思议，午后的阳光照在他刚蓄起不久的长发上，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颗太阳，耀眼得让我几乎不敢对视。在盘星教的小庭院里能闻到前头飘过来的檀香味，和庭院里自然的树木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加上花的芬芳，让人无法抗拒地沉沦。

在一起之后也堪称二十四孝好男友。嘴上说着讨厌普通人，却也还是会陪着逛街；自己生病的时候一边说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某种意义上几乎满足了自己对母亲这个角色的幻想。尽管这家伙一开始目的不纯，交往之后却也没让自己做过任何违反心意的事。

只不过现在想来，也可能不是那么真心吧。

毕竟哪有人的真心是明明没死，却一直装死。等到终于不装死了，居然还上门把交往七年的前女友给杀了。

没品中的没品。骗子中的骗子。混蛋中的混蛋。

所以……

为什么明明没有死却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要杀死我呢？

我抚摸着日记本，思绪几乎和身体解离开。它漫无目的地摇曳着，像闭眼的天使般怜悯着这个刚刚死去又刚刚复活的人类。人类毫无所觉，依然沉浸在迷思之中。

明明认可同态复仇，但是如果要现在先下手把对方杀了，又觉得不该这样做。

毕竟此刻身处2010年的是2018年的清水琉璃。2018年的清水琉璃要宣判2010年的夏油杰死刑，似乎是找错了复仇的对象。哪怕自己刚刚死于那个人之手，痛得仿佛连灵魂都被撕扯开，但2010年的夏油杰……

只不过是个刚刚二十岁成年的少年人而已。

罢了，我收回思绪。

料想他这样该死的诅咒师，哪怕我不把他杀了，也不可能长命百岁，而且杀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杀了他的。我绝对不会手软。

鸽朋友是不可能鸽的，四个月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这次鸽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给点钱让他把沙穗里身上的蝇头解决算了，反正沙穗里也不缺钱。

在我的时间线里沙穗里嫁给了一个法国人，移居国外了，比这个时候见面还要难，只能打打视频通话，或者趁着出差联络一下。

何况现在距离两人约好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一直习惯早到的沙穗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到了。我离得近些，现在也该出门了。

因为回想起种种往事而变得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我在客厅玄关处的全身镜前看了看自己。剪裁优良的无袖衬衫，衣服自带的小领结增添了一份记忆点，膝上三厘米的格子短裙也符合现在的年纪。

这个时候明明还是穿短裙比较多，八年后居然开始流行长裙了。这算什么，时尚是个轮回？

不算完美但也挑不出差错的一身穿搭。除了右眼的红色有点像中二病。

心理年龄二十七岁的少女盯着自己的右眼看了半分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是带个单眼眼罩更奇怪还是左眼黑右眼红更奇怪，最终决定还是不要cos小鸟游六花。

……等会逛街的时候去买点美瞳吧。

出门前，我这么想。

轻音少女第二季动画2010年4月6日开始播出。

看到咒术回战这四个字真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本来以为我再也不关心咒相关的任何消息了，结果在那年今日看到了好多个没有动笔的脑洞，鬼使神差地敲起了键盘。

不出意外应该是这辈子为主线，偶尔插叙上辈子回忆。

希望看到这里的你也会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