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季的天，总是一场雨接着一场雨。

今天又是下了一整天的细雨，体育课被迫取消在教室上自习。

体育老师穿着蓝黑色的一套运动服，脖领带着一只口哨嘴里叼着，眼睛撇着一会儿跟教室里这个说两句，一会儿跟那个聊一会儿，只要能不学习，大家都喜欢。

温知乐也并没有在学习，从包里取出一应用具，各色图案的胶带、成卷的贴纸，以及厚厚的一叠笔记本。

赵茜茜侧趴着看着她的手部动作，“还在下雨，不开心，做一个阴雨连绵的手账吧。”

“嗯。”温知乐看了看窗外，随后点头答应下来。

选了灰色的云朵胶带，一层一层精准的贴在雪白的空本上。

温知乐做手账做的精细又认真。

窗外骤然弹出一个脑袋，压低声音叫人：“帮我叫一下李泽，茜茜！”

温知乐被吓得手一歪，胶带贴出了个皱褶。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人，是女生，留着齐刘海，黑色的头发扎成两个丸子，大概是没把握好丸子的高度，太靠前了活像哪吒。眉毛上的眉粉痕迹略重，一看便知刚学着化妆，怎么看怎么滑稽。

赵倩倩原本趴着的，也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腹没好气瞪她：“你吓死我了，上课了干嘛？”

来人名字正是谷梨之，她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班李泽，把我英语练习册借走了没还给我，”她爆了个粗口，“我们这节英语课，老师还没来，快让他还给我！”

“我急死了。”谷梨之补充，说着偏头看了看走廊，小偷小摸似的。

赵茜茜哈哈大笑，也体贴好朋友的急切，马上拍了拍过道旁的同学，“叫一下李泽。”

李泽整跟体育老师打屁聊天，一声一声传过来，看到窗外站着的谷梨之，马上露出戏谑的笑，故意慢吞吞抽出练习册，刻意从教室后面绕了一圈才到窗户边。

谷梨之立马给他招呼了一个‘素质三连’，恨不得揪住他的短毛揍他，“给我啊！”

李泽晃了晃练习册，贱兮兮的就不递给她，“叫哥，叫哥就给你。”

赵茜茜捂着嘴笑，一边笑一边骂：“你真有病李泽。”

“下次不给你抄了。”谷梨之杀人的心都有了，“度星辰学习不是很好吗，抄他的去。”

李泽投降了，“给给给，我错了。”他发牢骚，“他的收费，他是个狗啊。”

“骂谁呢。”度星辰的话轻飘飘的飘了过来，他抬起头笑，“‘我只收你的钱，其他人我都免费的。”

李泽觉得离谱，指着度星辰问谷梨之，“听听，这个触景生情的玩意儿。”上回他也这么骂度星辰，说他触景生情四个字占俩字。

周围一小圈的人哄笑出声。

李泽丢出去的练习册，谷梨之没接住，一下子砸到了温知乐的脑袋上。

谷梨之吓了一跳，“哟，不好意思同学。”她连忙捡起练习册，自来熟的揉温知乐的后脑勺。

温知乐顶着脑壳坐直，摇了摇头，“我没事。”

度星辰托腮，视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温知乐的后脑勺上，她偏头跟谷梨之说话时需要微微的抬头，额前的刘海往后坠，露出一只小巧的耳垂，在外面阴郁的光线之下，莹白的宛如精雕玉镯的玉石。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深觉这是阴霾之中的唯一春光。

谷梨之知道温知乐是谁，猫了一眼走廊，老师刚从办公室出来，她匆匆丢下一句‘放学请你吃雪糕’就跑了。

温知乐自己给自己揉着脑壳，重新趴回来。

赵茜茜的声音若有似无，“生气了吗？再重新贴一页就好了。”

温知乐怎么回答的，没听见。

度星辰个头高，坐直了就能看到温知乐的课桌，摊开的是白色的笔记本，什么也没写，就往上贴贴画。

哈，这是什么东西。

度星辰没意思的低下头，继续刷卷子。

高三生涯是相当的乏味无趣的，除了刷题就是刷题，不刷题坐一会儿他就犯困，还是刷题好一点。

再者，刷题能令他心平气和下来，他的好成绩，都只是他为了保持平和所附加的结果。

下午的课是地理课，地理老师来了一节随堂测验，发了一大份试卷，“课代表下课收一下。”杨璨闻言轻轻点头。

一时之间，课堂上只余下写题的刷刷笔触声。

温知乐写完选择题和填空题，就对着大题发呆。

度星辰刷题很快，几乎到了熟练的地步，有些题的题目只略略读一遍便能迅速提炼出题眼以及关键词，跟着给出固定的答案模式，每题都基本能拿到满分。

温知乐慢吞吞对着大题发呆时，度星辰也写完了一整套题目。

地理老师散步般从教室前走到教室后，绕了一圈又一圈。

光秃秃的头顶在白炽灯下仿佛会发光，油乎乎的，偏他每次都手背在身后挺着啤酒肚信步闲庭。

停留在温知乐身旁那一排，赵茜茜本能的提心吊胆起来，她抬头小心翼翼的偷瞟地理老师，生怕地理老师看她试卷，料想地理老师根本就没注意她，反而将视线放在身边温知乐的试卷上。

而她的试卷……几乎空白一片。

踢人脚趾抓地的毛病犯了，赵茜茜大气不敢喘一下。

地理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平时似乎挺好说话，但是说一不二。

他抽走温知乐的试卷，前后翻看了两遍，扫着为数不多的答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出声，“你跟我出来。”

赵茜茜心里‘哦豁’一声，默默把凳子往前搬了搬，方便腾出位置让温知乐出去。

温知乐从座位上站起来，侧着身子从隙里穿过去，恰好与度星辰对视上。

——他似乎一直都在看她。

随后度星辰朝温知乐露出笑，那是一个晃似与温知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温和的属于疏远又亲近的同学的笑，礼貌又友善，他没有说话。

只不过几秒钟，温知乐从教室后门出去，地理老师在门口立着，将试卷合上朝她望过来。

等温知乐从教室里出去，地理老师又看了看教室里的学生们，似乎在看到底谁不认真。度星辰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好奇，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看，地理老师知道他写完了无聊，由他去了，只是出去前把教室门拉上关好。

度星辰：“？”蹙起眉头，心里骂了一声，撇了撇嘴角靠在墙上。

温知乐老实的站在老师面前，“刘老师。”

刘老师起初没说话，只是将试卷重新翻了翻，“这卷子，”他声音放的很轻，也显得很温和，一点也没有赵茜茜脑补的严厉：“是不想写？”

“我不会。”温知乐诚实的回答了。

刘老师沉默了下来，半晌后他才挪开试卷，一下子看到了这孩子不安的眼神。

她低头时，鸦羽一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看他，“对不起，老师。”

刘老师在心里斟酌了很久很久，最后也没出口问这孩子的病情，他放缓语气，笑了笑，“没事，说啥对不起啊？”他普通话不太好，上课时因为口音问题经常被学生们笑，可此刻这句话却显得格外温情，一点也不搞笑。

“进去吧，没事儿啊。”刘老师轻轻拍了拍温知乐的后肩膀。

温知乐进了教室重新坐下。

又过了二十分钟下课了，这是最后一节课，下课也就是放学。

距离晚自修有一个半小时的空闲时间。

杨璨挨着收试卷，整理好递给刘老师。

刘老师放手里捏了捏折起来，推了推眼镜望向这整间教室，忽的扬声，“度星辰，吃完饭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度星辰应下，老师刚走李泽就咋咋呼呼过来，“没意思昂，老师叫你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度星辰把课本塞回桌兜，“吃饭。”

“那你还打不打篮球？”李泽不死心的追问。

“我用你头打。”度星辰说道。

“靠，”李泽骂，“那走走走，吃饭，听二班的说今天餐厅有酸汤水饺。”

温知乐趴在课桌上，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出教室前，度星辰最后看了她依言，才转过角消失在教室门口。

温知乐没有吃晚饭，取出画板在教室里涂涂画画，贺牧野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班这会儿没几个人，老师也不在办公室了，所以他直接走了进来坐在温知乐身边。

教室里其他人看见，赶紧碰了碰身边的人，压低声音说两句悄悄话，安静下来似乎在八卦。

“不吃饭么？”贺牧野问道。

“没什么想吃的。”温知乐没有抬头。

立于画板上的，仍旧是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球手，不过这一次很多球手，正在争夺一颗篮球。

温知乐画的惟妙惟肖，笔触很快，令人惊讶有的画居然可以不用涂改。

温知乐居然如此关注度星辰，什么时候的事儿？

贺牧野强行按压心里的不满和窝火。

贺牧野靠近了几分，手不着痕迹的放在她的后桌课桌上，从身后看，很像是搂着温知乐的后腰，“什么时候画一张我？”他问。

“画过你了。”温知乐眨了眨眼睛，坦诚的回答说，“你想看吗？”

贺牧野很想说现在，但话在嗓子眼转了一圈，他暗沉下眼神，若无其事的道，“明天。”

度星辰吃过饭，果然没有去打篮球，一个人走上楼梯，转个弯就到了高三年级办公室。

这会儿六点半，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刘老师一个人。

细微的说话声从门口传出，度星辰没有偷听，直接走进去。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刚刚走进去，听到刘老师话头的一句话：“温知乐这孩子的地理成绩以前很好，最近有去复查吗？”

猝不及防听到脚步声，刘老师很快住了话头，转过身来。

度星辰也倍感意外，没听懂他的话，只猜到他应该是给温知乐家长打电话。

“我一会儿在给您打过去哈。”刘老师连着说了几句好好，嗯嗯，行之类的话，很快结束了电话。

“老师。”度星辰佯装没听见电话，“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发顶，踱步两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度星辰啊，你的地理成绩很稳定了，就算是高考也能拿满分，不过咱班里有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度星辰一怔，猜到了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来了：

“你抽空，给温知乐补一补地理，最好能从高一的开始梳理，刚好有利于巩固你的基础。”

“好。”度星辰回答得很快，没有任何犹豫。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似乎是加速了一点点。

刘老师给了他一个理由，绝佳的好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贺牧野：寒心……真正的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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