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街道办派出所“一片狼藉”。
在场的警员被林健训斥地抬不起头,数落完毕紧跟着的就是处罚。
上级领导自带压迫感,如今的派出所已然脱胎换骨。
同林健走出门口,程蓝这才觉悟过来,为什么石骁闻被他们带走后,只隔一天就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
怕是石景在背后动用了关系,请求用金钱来抚慰被害人。
但方净迟迟没有等来一句道歉,自然也没有什么安抚。
找到石骁闻的时候,他正在树荫下欺负一个小男孩,只是这一次段溯比他们早一步到达。
段溯快步上前将小男孩扯到自己身后,顺势就要给石骁闻面部来上一拳,后者张开掌心瞬间吞噬掉迎面而来的拳风。
石骁闻舔了舔下嘴唇,当即就要给段溯踢上一脚,被身后的林健大声呵斥:“都住手!”
双足一顿,二人应声转过头,段溯面上一喜。
两张熟悉的面孔和一位陌生的男人。
“你谁啊?”石骁闻仍死不悔改,不肯敛去自身的气焰。
段溯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眸色乌黑,如同深渊。
恍惚之间,段溯貌似听见他轻笑了一下:“来抓你的人。”
“你小子,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段溯佯装不满地捶了一下方净的肩膀,嘟囔,“怎么样,身体恢复了没?”
方净的视线在林健和石骁闻身上兜转了回来:“嗯,已经好了,回来的比较匆忙就没来得及和你说。”
“还是不是好哥们了,毕竟我也带着人为你‘鞍前马后’地跑了一圈.....”
“谢谢。”
“什么?”段溯不可思议地望着方净。
方净微抿了下唇,表情有些别扭:“一直都想和你说声谢谢,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少年的眸子里染上了段溯从未见过的情绪,他在段溯震惊之余继续道:
“谢谢你在我没有向你说明过往之事时,选择无条件的相信我,谢谢你在我的父母深陷困境时站在了我的身边,谢谢你为了我的事奔波劳累,你和程蓝都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我能遇见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
程蓝的眸光闪烁着,心田缓缓地注入了一股暖流,因着方净的言辞泛起了圈圈涟漪。
夏日里最温柔的风,拂过她的心头,那里是暖的,是滚烫的,每一次的跳动都在诉说着一个少女不为人知的秘密。
遇见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头一次见你这么煽情,肉麻死了,”段溯嘴上这么说,实则他的心里暖洋洋的,“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可不要食言!”
方净和他碰了一下拳头:“那是自然。”
“程蓝呢?你要是留在盐城就好了,我们三个多快乐啊!”段溯一脸哀愁地偷瞄着程蓝,惋惜,
“你和我一样开学是高三,课程什么的也都一样,你要是来一中上学有我保护你,保证不让你被别人欺负了。”
面对段溯的盛情邀请,程蓝一点也不忍心拒绝他,不可抗因素太多,她深知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就像她无法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还是说一中不适合你?”段溯换了个姿势自言自语,“也对,毕竟你是从市里来的嘛,盐城的师资肯定不如市里雄厚.....”
“不是的,我....”程蓝很想说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方净认真地注视着她,想等她的一句肯定,可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女生的脸颊升腾起一抹红晕,他默默地敛下眼睑:“好了,你就别难为程蓝了。”
林健飞快地朝这边窥了一眼,三个小家伙不知道说了什么,让那个叫程蓝的女孩子脸蛋像个熟透的红苹果一样。
他好像撞破了什么不应该看的.....
“你们这是叙上旧了?行了,等事情了结,我亲自看着你们聊上个三天三夜如何?”林健的嘴角一扬,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
程蓝面露尴尬,倒也不用这么实在....
见几个小孩没什么反应,林健偏过头,用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那就走吧,小文都在警局等着急了!”
*
技侦的兄弟们办事速度极快,林健回到警局时结果已经出来了。
文淮远将一沓A4纸放到林健的办公桌上,后者看都没看,大手一挥:“实施抓捕!”
蒙冤十年,不见天日十年,欺凌受辱十年。
方净的心里始终燃烧着一团不灭的火焰,石骁闻的每一次羞辱换来了他今天的重获新生。
霍雁霜曾经对他说过:真相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公布。
每一份证词、每一份文件,都承载了一位少年和一对夫妻的苦苦等待,方净没有想到的是,被掩埋了十年的真相,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浮出水面。
林健侧过身,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回去等候消息吧,差不多下周就可以向上级法院进行申诉了。”
“您也辛苦了,我代我的父母再次感谢你们。”方净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
林健双手一伸,稳稳当当地把方净托起:“小伙子,应当是我向你们道歉。”
十年前,林健只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他一心都扑在了学习上,性子闷闷的还不懂得变通。
来到警局实习的那一天,恰好被当时的刑侦一队队长看中,后来便跟在他身边做记录员。
方渟沅的案子是他第一次和队长出外勤,纵使队长强烈要求学会沟通,可他依旧埋头苦记,不问世事。
林健第一次察觉出异常的时候,法院的判决已经通知下来,而他只能乖乖服从。
眼前这个少年,案发那年他仅有九岁,独自一人承受着近乎所有人的指责与谩骂。
林健无法想象,如同一座大山积压在他的心头,他是如何为之抵抗、为之负重前行的,那双黑眸闪烁着坚毅不屈的光芒,他从未有过丝毫退缩。
这份坚持难捱了十年,每一条证据因为方净的作为,串成了一颗颗珍珠,最终汇聚成一条完整的链条。
寻觅着蛛丝马迹,拨开了迷雾的面纱。
凡是扭曲事实、伤害过他们的人,都将一一推向正义的审判台前,逃脱不了的是法律的制裁。
*
开庭前两天,程蓝收到了宋静羽的信息,并和方净约好在鹭海公园见面。
高大的树木矗立在长椅旁,宛如一把盛开的绿色大伞,遮去了这一隅之地的暑热。
阳光破碎,盛开的浮云隐匿起来,微咸的海风气息轻盈地流动,悄悄地在程蓝的耳畔低语,阴影之下她听见方净缓缓开口:
“真的不考虑留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心里的不确定,才会显得那么底气不足。
“如果可以,我想我会愿意在这里一辈子。”可惜我不能。
“昨天段溯说的那些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树荫下,斑驳的光影在程蓝眼前轻轻摇曳,凌乱的鬓发贴在脸颊,心口微微起伏着。
茉莉的淡雅清香灌满方净的鼻腔,追寻着气味的指引,他偏过头静静地凝视着。
女生今日落下了高马尾,柔软细腻的黑发垂落在肩上,随风安逸地漂浮着。
方净只瞧了一眼,旋即移开了眸子:“我知道,你有你要完成的事,你还有你的理想要去实现。”
“我知道你向往大海、向往自由,我猜你的梦想一定是与大自然有关。”
大海与自由。
程蓝垂下眼眸,心潮止不住的波动着,方净的言论为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一旦心里有了这个目标,便难以掩藏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阳光如同细碎的丝绸,在程蓝的眼前灵活地跳跃,她伸出手,指尖触及无形的空气墙,略微颤动:“如果条件允许,我想走遍山川河流,踏遍广袤平原,”
她忽地想起方净为她拍摄的那张照片,眼底一阵动容:“嗯...我还要买一个相机,把沿途看见的风景记录下来,豆子你要不要——”
“方净!程蓝!”
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有人在喊他们。
“什么?”方净迷茫地看着她。
你要不要担任我的摄影师。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黯淡,程蓝被迫暂停了话题抬眸而望。
是宋静羽。
*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宋静羽收起太阳伞,顺势坐在程蓝身边,“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已经说服我的父母,他们同意在开庭时作为人证,还要当面指控石景的罪行!”
“静羽姐,叔叔阿姨有没有为难你,你离开了很久,我很担心你....”程蓝语气一滞,眼里露出一丝担忧。
宋静羽用力握住冰凉的金属伞把,摇摇头:“没有为难我,放心,手机碰巧坏了而已就没有给你回消息。”
怎么会没有为难,宋静羽口不对心地说道。
她回家的那一天,宋父勃然大怒,厉声指责她,不传一句消息就跑到那个地方,有没有把他们做父母的放在心里。
长达半个小时的审判过后,宋父把她的手机没收了,并限制了她的出行。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软禁在家。
宋父仍是低估了她的脾气,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宋静羽背对着白墙而坐,阳光透过窗户,将她的身影勾勒模糊不清。
他们害怕担责在身,只有宋静羽的心里无比清亮。
这个十九岁的女生,刚刚经历过高考这件大事,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起初宋父只想磨一磨她的脾气,让她明白身为子女就不应该向父母顶嘴。
但宋静羽两天没有出过房门,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的女儿,不知什么原因,甘愿放弃身体的健康也要让他们松口。
“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父看见了她孤傲的背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尤其是那一双倔强的杏眸里的倒影,那是一个拼命燃烧、抵抗的灵魂。
“真的?”程蓝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破绽。
宋静羽淡淡一笑:“当然,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们眼前,事情能解决就好。”
程蓝和宋静羽认识的时间不长,尽管她的语气与寻常无异,越是轻松平淡越会漏洞百出。
“谢谢你静羽姐,让你为我的事费心了。”方净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宋静羽的想法,缓和了语气道。
宋静羽哑然一笑:“不用谢,我也想再次看到九岁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