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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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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上行,她靠在轿厢一侧,感觉有些冷,不禁拉了拉衣服,手包传来震动,又是久违的铃声,她迅速接了起来。

还是那个男人,语调冰冷,声线怪异,当然,也可能是女人,她分不清楚,只听见那人问:

“顾小姐,热搜看了吧?”

“什么热搜?”

“照片。”

“你找到照片了?”

“嗯,已经送给天泠了。”

天泠,是她的经纪公司。

她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听吗?”

“嗯,你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我需要付钱给你吗?”

“不用,我是想知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要继续待在天泠吗?”

“你有办法?”

“也许有,你跟天泠的合约还有多久?”

“两年。”

“是想出去单干?”

“嗯,有这打算。”

“那我来操作。”

“我先声明,违约金我可付不起……”

“不用你花钱。”

说完,电话直接挂断,电梯门打开,她愣住了,一时忘记走出去。

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跟天泠解约,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这通电话是天泠打的……

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或者说,对那个人过于信任。

同时,换一个思路,她更加确定,那个人不是陈江,绝对不是——陈江是不会主动挂她电话的。

刚上大学那会,他们通话频繁。每次互道晚安,通话结束,都是她狠狠心,咬咬牙,按下结束键。

尽管是很小的事,她偶尔也会觉得不舒服,陈江就像一只悄无声息,退缩到暗影里的小动物,等着她抬起手,拿起刀,按下红色按钮,斩断一切联系……

他总是这样,明明做了一件让人讨厌的事,却又没法让人讨厌,挂电话是残忍,躲在黑暗里,等着被人挂电话,等着手机逐渐变灰,变暗,则是落寞,空虚。

出了电梯,她脚步一顿,一只手靠在墙上,指尖微微发颤……

以前她从未想过,如此粗枝大叶的人,身上竟还藏着这么多玲珑细小的温柔。

到了门口,她敲了两下,房门很快开了,席珊拿着手机,兴高采烈:

“天泠给你辟谣了!”

她走进去,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席珊把手机递过来,她看了看,除了律师函,还有几张照片,全是她掌掴,膝击孙哲的画面。

“怎么了,”席珊看她兴致不高,“你看过了?”

“刚才有人跟我说了。”

“哦,那不是好事吗?”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就是高兴不起来。

“到底怎么了?”席珊有点害怕。

她踢掉高跟鞋,双手环膝,缩成一团,想笑,又想哭,“珊姐,我可能有点想他了。”

·

案件调查陷入停顿,当天晚上,老邢找来两个人,陆鸣很快就到了,柳青洗完手,整理好头发才来。

老邢坐在办公椅上,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先开了口,“线索断了,都知道吧?”

两个人同时点头。

“这几天,傅晓敏一直写申请,想解封白若微的微信,可一旦涉及名人隐私,手续批准就很慢,我们可等不起,你们提议,想找一个缚师,人已经找到了。”

陆鸣往前一探,“在哪?”

“花苑街,天涯胡同。”

“我们跑一趟?”

老邢点点头,让他下去开车,柳青也站起来,想跟着出去,被老邢用眼神留住。

“你给我盯着他点!”

柳青皱皱眉,“我是法医,没学过盯人。”

“你哪那么多事,”老邢拿眼瞪她,“我还支使不动你了?”

“局里有出外勤的女警,为啥非让我去?”

老邢往后一靠,点一支太阳岛,往嘴里一送,“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其他人……我信不过。”

“这么邪乎?”

“你可别小瞧他,这小子心里有鬼……”

柳青点点头,“懂了。”

·

下了楼,车子已经停好,车窗落下,她往里看了看,一双带笑的眼睛。

上了车,安全带系好,刚走了两条街,他不动声色地问,“刑队刚才把你单独留下,交代什么了?”

她一笑,“你真想知道?”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是吗……那算了。”

柳青翻翻白眼,感觉这人没劲极了,一根十万年老姜,泡在壶里,三天也煮不出真味,跟办公室那群小鲜肉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稍停,又往前走了几个路口,等红绿灯,他又问,“当初为什么选择干法医啊?”

“想捧铁饭碗。”

“铁饭碗有很多……”

“没有家传的好使。”

“你父亲也是?”

“嗯。”

“后悔了?”

“有点……冬天看冻尸,夏天看腐尸,运气不好,还能碰上巨人观、艾滋病……出卖白粉的力,挣买白菜的钱。”

“牢骚还挺多的。”

“你呢,在省队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回来?”

他扭头,“你真想知道?”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是吗……那算了。”

“呵呵……学人说话好玩吗?”

“你觉得好玩就好玩。”

他笑笑,不再吭声,打开车载音乐,放了一首英文歌:

In Massachusetts, only 30 minutes from Alewife

I lay in my room

Wonderin' why I've got this life

I met you by surprise

You were hangin' out all the time

But you know you saved me from doin

Something to myself that night

……

歌曲是慵懒忧伤的调子,适合在绵绵的雪日听,只是车内空间狭窄,稍显暧昧。

又往前走了一阵,终于到了花苑街,也就是欢城曾经的红·灯·区,后来扫黄,整条街被打散,营业范围转换,变成了酒吧一条街。

为了迎合这种转变,街口还特意竖了一个牌坊,钢筋铁骨,弄成凯旋门的形状,门楣正中用红灯标注了街名,只不过,年久失修,“苑”字没亮,“花苑街”也就成了“花街”。远远望去,整座牌坊杵在雪里,像是旧时代的纪念碑,又像是新时代的墓志铭,对成了错,又错成了对。

牌坊入口狭窄,街道更窄,陆鸣不得不提前停车,和柳青徒步过去。入了夜,地面结了一层冰,用脚踩下去,薄脆饼干碎裂的声响。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一边问,过了半条街,路过很多胡同,没有一个叫天涯,这天涯在哪,竟然没人知道。

又往前走了一阵,路越走越长,街越走越短,花苑街已经快到头了,遇到一个小青年,穿着宽脚裤,花边羽绒服,手背纹身,还打了唇钉,陆鸣把他拦下,问知不知道天涯胡同在哪。

小青年扭过头,朝几米开外指了指,“那就是。”

陆鸣顺势望去,一个黑铁门,上面嵌着黄铜钉,招牌不小,是一个长条形灯箱,形状诡异,通体漆黑,趴在门上,跟棺材一样。到了晚上,灯光一亮,中间部分镂空,浮现出一行小篆,离远一看,像是咒语,又像是悬棺上的一排洞眼,离近看,勉强能分辨是四个字——天涯胡同。

陆鸣这才明白,天涯胡同不是胡同,而是一家酒吧。

他走到门前,用手推了一下,没想到,门很重,像是生铁,触手生寒,在夜里纹丝不动。

他伸手,使劲拍了两下,“有人吗……”

停顿了片刻,里边有了动静,有人开了锁,铁门一抖,裂开一条缝,一张赘肉横生的脸露了出来,语气冷冰冰,“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别……”陆鸣用手拉住铁门,陪个笑脸,“我来找人的。”

“你找谁?”

“缚师。”

那人一愣,“找师傅?看你脸生啊……”

陆鸣又笑,“八爷介绍的。”

“哦。”那人松了口气,眼神一转,看向他的身后,“你们一起的?”

“嗯。”

“她谁啊?”

“我媳妇儿。”

“她也要进去?”

陆鸣抬头,往酒吧里看了看,全黑,不透一丝光亮,根本猜不出是做什么营生的,也有些担心,回过头问,“要不,你在外边等等?”

柳青刚出外勤,不知深浅,“你就不怕我等烦了,打个110。”

陆鸣脸色一苦,门内的男人也吓了一跳,“别介啊,都是八爷的朋友,让弟妹也进来吧。”

说完,又把门打开了一点,陆鸣回头,握住柳青的手,两个人挨着门缝挤了进去。

刚进来,眼前一暗,铁门又重新关上了,柳青人一抖,掌心也出了汗,往回一抽,但陆鸣没松手,拉着她,径直往前走。

眼前是一个甬道,极狭窄,像墓穴一样,陆鸣闷着头往里钻,走了七八米,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卡。”

陆鸣一愣,“什么卡?”

“你说什么卡……会员卡。”

“第一次来,还没办。”

“那你不能进。”

陆鸣站在原地,正左右为难,刚才的人又说了话,“算了,他是八爷的朋友。”

这话刚说完,那手臂像闸机一样落下,消失在黑暗里,像从来没出现过。

陆鸣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感觉像是到了甬道尽头,用手一摸,墙壁很柔软,像是一块布,用手一扫,幕布打开,光线一下泄了出来。

除了光,还有味道,主要是酒精,烟草和香氛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荷尔蒙在空气中绽放,残留的异香……

吧台附近人不多,陆鸣拉着柳青走了过去,坐下之后,面朝舞台。

说是舞台,其实根本没人跳舞,形状更想擂台,四周全是座椅,一个戴面具的男人站在上面,头发锃亮,西装革履,微微弯着腰,虎口张开,正有条不紊地收着麻绳。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孩,高挑身材,皮肤雪白,身上只穿了一件孔雀绿的连体内衣,也戴着面具,凑在男人耳边,轻声娇笑……

陆鸣看得认真,柳青也看得入迷,只不过,两个人关注的点跟周围人不太一样,他们看的不是身材,而是女孩身上的伤痕。在她的前胸,手腕,还有大腿,布满了一圈圈粉色的伤痕,就跟白若微尸体上的一样。

陆鸣回头,要了两瓶啤酒,又朝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服务生跑过来,他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红色钞票,“兄弟,帮个忙,我想请你们师傅喝一杯。”

服务生回头看了看,似乎有些为难,他又掏出两张纸币,再陪个笑脸,“要不,你先去问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服务生把小费收好,终于点了头,往舞台的方向走。陆鸣拿起啤酒,递给柳青一瓶。柳青握在手里,冰凉刺骨,人轻轻一抖,后背绷着,像是受惊的兔子,勉强仰头喝了一口。

陆鸣笑笑,神色轻松,举瓶痛饮,像是回了老家一样。

这时,酒保到了台上,附在缚师耳边,一阵低语……

稍停,缚师回过头,看了一眼陆鸣,面具是白煞鬼,眉心一点红,触目惊悚。陆鸣像是没看见,从吧椅上站了起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又过了几分钟,缚师收好绳子,从台上下来,径直走向陆鸣。

“喝点什么?”他问。

缚师摇摇头,“谢谢,我自己有酒。”

说完,他打个响指,调酒师得了令,腰一弯,取出一只切子酒杯,一瓶樱花響,再打开制冰机,夹住一个冰球放了进去。

酒杯是进口的,kagami冷切玻璃,水晶重纹,用灯光一照,自映星辰,比陆鸣手中的啤酒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陆鸣没羞没臊,竟然特意端起酒瓶,跟人碰了一下。

酒杯放下,缚师开了口,“你们是警察?”

陆鸣一笑,“我演技有这么差?”

缚师拿眼扫了扫柳青,没吭声。

陆鸣又笑,“知道我们是警察,你怎么不跑?”

“我又没干违法生意,跑什么。”

“也对。”陆鸣点点头,“色·情表演,但是没露三点,你球打得不错?”

“一般吧。”

“治安大队没罚过款?”

“罚了,都按时交了。”

“那还是有人……”

“能在这条街上混的,多少有两个人。”

“酒吧是你的?”

“嗯。”

“台上的模特,是自愿的吗?”

“那当然。”

“给的什么报酬?”

“钱,还有手机。”

“多少钱。”

“一次一万。”

“手机呢?”

“新款iPhone。”

“都给钱了,为什么还要给手机?”

缚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给手机没人来啊。”

“什么意思?”

“开始只给钱,一次两万,可一直没人来,后来听朋友说,现在的女孩不爱钱,爱iPhone……”

“后来就找到了?”

“嗯。”

“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白领,大学生……”

“每次都戴面具吗?”

“嗯,戴面具不影响生活。”

“让录像吗?”

“原则上不行。”

“你遵守原则吗?”

“当然,原则是我定的。”

“有偷拍的?”

“应该有。”

“来你这的人……固定吗?”

“开始不固定,后来……有人尝到甜头,也有常来的。”

“这也会上瘾?”

“得分人。”

“一部iPhone,值一万吗?”

“当然不值,站在台上的,一般都不适合做生意。”

“你很会说话……”陆鸣举起酒瓶。

缚师跟他碰了一下,“你们来这干嘛?”

“找你……”陆鸣实话实说,“找你帮个忙。”

“哦,我也能帮忙?”

“当然,三百六十行,隔行如隔山。”

说完,他使个眼色,柳青放下酒瓶,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缚师。

照片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没有五官,全是索沟的局部特写。

“这是……”

“我们想让你帮忙找找线索。”

“什么线索?”

“什么线索都行。”

“杀人案?”

“你怎么知道?”

“活人的皮肤可不这样。”

“嗯,那有线索吗?”

“我再看看……主要是不知道你们要什么。”

“那就再看看。”

停了片刻,缚师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有点难。”

“怎么难?”

“玩绳子的目的,主要有三种:舞台表演、静态摄影,还有……成年人都懂。”

“那你看这属于哪种?”

“哪种都有可能。”

“你别蒙我,我也有人……可能比你的人还好使。”

“听这意思,像是威胁?”

“不是威胁,是善意的警告。”

缚师没吭声,眼睛像是在笑,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我也是实话实说,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把麻绳结好,弄个半成品,随便卖卖就是高价,渠道有很多,估计你们不好查。”

“做你们这行的,有门槛吗?”

“当然。”

“你这属于舞台表演?”

“算是吧。”

“有什么标准吗?”

“高手小手缚,两分三十秒,外加一分钟装饰,总共三分三十秒,你要是能完成,也能当缚师。”

“那静态摄影呢?”

“稍微容易一点。”

“你是说,有人在网上买个半成品,随便绑一绑,也能弄成这样?”

“嗯。”

“能不能讲细一点?”

“可以。”

缚师放下酒杯,随手点了一张照片,死者小腿粗壮,腿毛浓密,“你们回去可以做个实验,把他的小腿和大腿折到一起,两边勒痕相接,呈一条直线,这叫M字开脚。”

“还有呢,这张你怎么看?”陆鸣翻出一张白若微的照片,递给他。

“五芒星胸缚。”缚师语气非常肯定,他又往后翻了一张,自言自语,“腰胯是带状,大腿内侧是斜线,臀部呈圆弧状,神凪流腰胯缚。”

“你觉得,杀他们的是一个人吗?”

缚师摇摇头,“这不好说。”

这时,柳青握住手机,忽然插了一嘴,“通过对死者皮肤的检验,我们发现了两种成分,一种叫十六烷酸,另外一种叫软脂酸蜂花酯,你知道来源吗?”

“你们这是明知故问。”

“你不打算说?”

“我没啥不能说的,十六烷酸就是马油,软脂酸蜂花酯……听名字也知道,就是蜂蜡。”

“那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炼绳。”

“什么意思?”

“新绳买回来,不能直接用,要先下锅,煮四十分钟,煮完,放洗衣机里脱水,然后阴干,之后再用打火机,或者燃气灶,烧掉多余的纤维,最后上马油,蜂蜡……”

“这么复杂,目的呢?”

“就是为了干净,润滑,模特的皮肤不容易过敏,人也不容易留下勒痕。”

柳青冷笑,“上个月二十八号,你在哪?”

缚师咧嘴笑了笑,“怎么,查我?”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我见过过河拆桥的,没见过拆这么快的……你们不是来请我帮忙的吗?”

“没错,”柳青点头,“请你帮忙是一回事,怀疑你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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