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衙的时辰已到，感察监的司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差事，纷纷向外面走去。萧沉鱼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斜背着招文袋准备出门。忽听身后传来感察监主事郝丛芳的声音：“妹妹别走！等我一块儿！”

萧沉鱼只得停下，郝丛芳几步赶了过来，一手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可算逮到你了！妹妹说什么也要跟我回家吃个便饭。之前说过好几次，妹妹总是推脱有事不来。今儿我可不放手的。”

萧沉鱼正要借故推脱，郝丛芳赶忙截口道：“眼下正是吃蟹的时节。今儿有人送了我好大一筐刚打捞上来的大闸蟹。若是旁人我还舍不得请呢！”萧沉鱼知道推脱不掉，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方道：“姐姐如此盛情，妹妹就不客气了。”

郝丛芳登时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嘛！跟姐姐我还客气什么。”出了感察量刑司衙门的大门，二人直接坐进了一顶黄呢轿子里。郝丛芳随口问道：“妹妹也正式当差半个多月了，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萧沉鱼道：“多谢姐姐关心！差事倒是不难，做了几日便上手了。诸位同僚们都挺好相处的，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只管问他们。”

郝丛芳道：“你刚刚做感察监的差事，还有新鲜劲儿。等过一段时日就觉得乏味了。我们常年累月都窝在这一处院子里，鲜少有外出办差的机会。哪像缉捕监，可以经常出入两界之内的任何地方，等于是公费旅游了。那才有意思呢！”

二人闲聊的工夫，轿子在一处院门口停下了。郝丛芳当先出了轿子，萧沉鱼也跟着走了出来。郝丛芳道：“我这里可是茅檐草舍的，比不得妹妹住的地方，还望妹妹不要介意。”

萧沉鱼赶忙道：“姐姐哪里话来！怎么说您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哪像我还没有品级呢。”

郝丛芳轻轻叩门，早有门房开了门。二人入了进去，郝丛芳随口道：“妹妹可别提了！像我这样芝麻大的小官在京都里一块转头掉下去，都能砸出好几个！”

二人直接来到偏厅里，郝丛芳除去官衣，冲侍女交代了几句，随后拉着萧沉鱼坐到了圆桌旁。

萧沉鱼随口道：“郝姐姐，你的丈夫与孩子呢？”郝丛芳道：“我让他们在别处吃了。我家那孩子调皮得很，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若是他在这里，我们就别想安生吃东西了。”

片刻之后，侍女端上来一个土黄色的煨罐。郝丛芳亲自盛了一碗端到萧沉鱼面前，道：“这是小火慢熬出来的瘦肉粥，我们先吃点垫在腹中。大闸蟹性寒，若是直接空腹吃伤胃。”萧沉鱼点头道：“看来姐姐颇懂得养身之道啊！”用一把勺子吃了起来。

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一盘新鲜的大闸蟹端了上来，配了好几样佐料。侍女又端来两个瓷碟，只见里面放着小银锤、小银钩之类的精致物件。

郝丛芳已经拿了一个放在她面前的瓷碟里，招呼道：“妹妹赶紧尝尝！这蟹肉、蟹黄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凉了就走味了！”她自己拿起那些小物件敲敲打打，开始大快朵颐。

萧沉鱼望着面前的大闸蟹，却无法下口。郝丛芳笑道：“哎呀！是我疏忽了！我来教妹妹！”于是一样一样地教她使用那些吃蟹用的法器。萧沉鱼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嫩白的蟹肉吃到了口中。

“有意思吧？吃蟹的乐趣就是不像鸡鸭鱼肉那样，可以大快朵颐。而是精细着吃。若是不费心思，还吃不到嘴呢。”萧沉鱼手里拿着一把小银钩，犯难道：“这也太费事了！比绣花还难。”

二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着感察监里的人和事，气氛显得非常融洽。萧沉鱼拨开蟹壳，开始用一把小银勺舀蟹黄吃，顿时觉得十分美味，忍不住赞道：“果然费这一番心思还是值得的！蟹黄果然是人间佳品啊！”

郝丛芳笑道：“那是自然！我家那小娃子每年还没到吃蟹的季节，就提前嚷嚷开了。”萧沉鱼吃完了一只蟹的蟹黄，抿了口酒道：“姐姐，你觉得司里的吴大人为人如何？”

郝丛芳愣了一下，不解对方何意，冠冕堂皇地道：“莫不是妹妹认识吴大人？他也是感察量刑司的老人了，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前几年才升了副司正。见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容，在司里人缘不错。”

萧沉鱼面色一冷，愤愤道：“他那叫‘笑里藏刀’，表面上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容，其实一肚子鬼蜮伎俩，坏到了骨子里！”郝丛芳一愣，随即放下手中吸食的大闸蟹前腿，问道：“吴大人哪里得罪妹妹了？”

见对方冷漠不语，郝丛芳随即改口道：“这个人我早就觉察出来了，是个笑面虎。这种人往往阴损得很！”

萧沉鱼想了想，坦诚道：“我索性跟姐姐实话说了。吴知禄坏得很，他曾经把我害得好惨。我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恶气，想找机会报复他。若是姐姐能帮小妹出了这口恶气，将来在司正大人面前，我一定会替姐姐多多美言。”

郝丛芳也是司里的老人，熬了十几年才当上感察监正六品主事，对卢兆龙的癖好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如今对方得了萧沉鱼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儿，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

她若是帮了她，就等于间接讨好了司正大人，将来自然有自己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郝丛芳沉吟一阵，方才开口道：“既然妹妹这么说了，我必须问个明白。你想报复到什么程度？”

萧沉鱼目光犀利，冷声道：“要他的命！”郝丛芳心里一惊，心想这哪是天仙美人啊，分明就是一条剧毒无比的美女蛇！

偏厅里一时静了下来。郝丛芳为难道：“这可不容易办到。吴知禄毕竟是感察量刑司的二号人物，在司里有一股自己的势力。而且他这人表面看上去大粗枝大叶的，实际上心细得很。想揪他的小辫子不容易。”萧沉鱼一言不发，端起酒杯闷喝了下去。

郝丛芳又握着酒壶给对方斟满，接着道：“吴知禄虽然不容易对付，不过也不是无懈可击。我们可以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若是能找到突破口，照样可以扳倒他。”

萧沉鱼眼神一亮，追问道：“姐姐是感察量刑司的老人了，想必已有合适的对象，不妨直言。”

“此人就是量刑监主事——吴铜！这家伙三十多岁，是吴知禄的表兄弟，靠着裙带关系才当上了主事。他最是贪财，而且花钱大手大脚，油锅里的钱都敢捞上来花。所以他肯定暗地里干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吴知禄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若是能够揪出吴铜，就等于摘了吴知禄的肝。到时候他在司里也就蹦跶不起来了，再想收拾他可就容易多了。”

“吴！铜！”萧沉鱼在口中念了一遍，回忆道，“我好像在司里见过他，生得黄皮寡瘦的，走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昂的，跟个八面大官似的。”

郝丛芳道：“就是他！他这人没什么城府，而且做事没有分寸，只要能捞到银子，什么都敢干。所以我认为，他是扳倒吴知禄最好的突破口！”

萧沉鱼的瞳孔收缩，内心里像是在下一个重大决定。郝丛芳望着对方，试探着道：“妹妹，姐姐多嘴问一句，你这个想法司正大人知道吗？”

萧沉鱼道：“我还没跟他提起过。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的。这点我有绝对把握！”郝丛芳嘴上不言语，心道：“是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一个好色之徒面对一位绝代风华的佳人呢？只要枕边风一吹，对方保管什么事都答应。”

沉默了一阵，郝丛芳表态道：“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有此想法，我跟整个感察监一定倾力相助。吴知禄仗着自己是司里的老油条，尸位素餐，是该好好修理一番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迅速与对方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萧沉鱼站起身，两手重叠在一处，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沉鱼多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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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卢兆龙陪女儿玩了一会儿，算是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然后来到了书房里。打开抽屉，取出了一本从书摊上淘换到的书籍，书名叫《醉春宫》。赶忙打开看了一阵子，不禁□□焚身起来。

卢兆龙灌了几口凉茶，压了压心火，冲门口唤道：“来人！”一名下人推门而入，躬身道：“不知老爷有何吩咐？”卢兆龙吩咐道：“速去准备一顶小轿，不要人跟着，老爷我要出去一趟。”

那名下人应声退了出去。卢兆龙合上书籍，爱不释手地道：“难得一见的好书啊！我要留着慢慢品读，长学问啊！”嘿嘿笑着将书籍放入抽屉里。

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卢兆龙出了房门，刚巧碰见妻子卢夫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丫鬟。

卢夫人问道：“这么晚了老爷是要出去？”卢兆龙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当官就这一点不好，随时随地上官只要召唤一声，马上就要前去。若是还有下辈子，我宁愿不吃这碗官饭了。”

卢夫人宽慰道：“既是上官差遣，老爷还是快些前去，迟了恐有怠慢上官的嫌疑。”卢兆龙点头道：“夫人早些休息吧！我今晚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匆匆来到府门口，见轿子已经备好，快速钻了进去，嘴里丢了句“去双茶巷”。

过了好一阵子，轿子已经来到双茶巷里。只见夜市繁华，正是热闹喧嚣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卢兆龙吩咐压轿，出来后道：“你们回去吧。待会儿老爷我自己回去。”四名轿夫掉过头，抬着轿子缓缓离去。

卢兆龙也懒得留恋热闹的夜市，一径来到萧沉鱼住的临街小院里。进去之后，见几名丫鬟正在嗑着瓜子闲聊，一见他来了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立着不敢动。卢兆龙道：“小姐人呢？你们怎么都不在跟前服侍？”

一名丫鬟回道：“回老爷的话，小姐尚未归来。”卢兆龙内心里一咦，忙道：“小姐有留话说去哪里了吗？”

那丫鬟道：“小姐想必是去郝主事家里去了。之前小奴听小姐提起过，郝主事邀请她去家中做客。”

卢兆龙方才放下心来，随口道：“沏一壶好茶送进来。”忽又道：“你们听着：小姐不在的时候你们躲躲懒耍耍滑都没关系。若是小姐在家，一定要在跟前精心伺候，不可有丝毫怠慢！”

一众丫鬟吓得诺诺连声。卢兆龙上了二楼，来到萧沉鱼的寝室里。甫一入门，一股淡淡的幽香袭了过来，闻之令人陶醉。

“美人如玉，吐气如兰啊！”卢兆龙陶醉般地深呼吸了几口，见一名丫鬟送了茶过来。卢兆龙嘴里哼哼着小曲儿，走到铜镜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自我揶揄道：“还不老嘛！额头上的皱纹不很明显！”

几杯茶喝完之后，还不见萧沉鱼回来。卢兆龙等急了，来到牙床上躺了下去，头枕着自己的两只胳膊，心里喜滋滋地道：“想想造物主真是待我卢兆龙不薄啊！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旁人连见一面都是奢望。而我卢兆龙却做了美人的入幕之宾。而且只要我想，随时随地都可以饱餐秀色。真是不枉此生啊！”

又过了一阵子，才听到木门响动，卢兆龙赶忙起身躲在牙床后面，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沉鱼走了进来，随手关了房门。接着她除去外衫，上半身只着了一件曼妙的薄纱，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卢兆龙不禁咽了口口水，只听对方懒懒地道：“司正大人今晚好兴致，专程过来陪小女子躲猫猫来了？”卢兆龙讨好地笑着，弓着腰钻了出来，坐到她身旁道：“说说！郝丛芳晚上都用什么美味招待你了？”萧沉鱼道：“新上市的大闸蟹。”卢兆龙羡慕道：“那可是个稀罕物儿，贵得很！为了笼络你她真舍得下血本。”

萧沉鱼双眼迷离地道：“小女子不过是狐假虎威罢啦！人家真正想笼络的是大人您啊！您若是愿意贵足踏贱地去她家里，她只怕要端出龙肝凤髓招待您了。”卢兆龙听得志得意满，伸手搭在她的香肩上抚摸起来，爱怜地道：“小心肝儿！你的小嘴不但生得好看，而且说话也好听。本官真是稀罕死你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大人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嘴上惯会蜜里调油，稀罕的女子估计比整个感察量刑司的司员还要多！若是见了别的相好的，只怕立时就将小女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卢兆龙拿手戳了下她的鼻尖，一本正经地道：“我的小心肝儿！你好没良心，本官若是不稀罕你，能舍下夫人孩子大晚上的过来陪你？”

萧沉鱼主动拉过卢兆龙的手，撒娇道：“大人果真心疼小女子。那若是有人欺负我，大人该当如何？”

卢兆龙信誓旦旦道：“我看谁敢！两界之内谁若是没经过本官的允许，瞥了我的心肝宝贝一眼，本官就将他的一对眼珠子抠下来！”随即还做了一个抠眼珠子的动作。

萧沉鱼欢喜道：“有大人这句话，小女子就放心了。还真有个人欺负了我，还请大人为我做主。”卢兆龙愤愤道：“你快说是谁？敢动我卢兆龙的女人，管叫他吃不了兜着！”

“这个人就是吴知禄！”卢兆龙在口中重复念了一遍“吴知禄”，难以置信地道：“他怎么敢欺负你呢？”

萧沉鱼道：“他怎么不敢！当初我被肖六一捕获押入锁狱时，刚巧就遇见了吴知禄。现在想想他当时就垂涎于小女子的美色，后来几次暗中潜入牢房企图轻薄我，都被我强行反抗摆脱了。后来他可能见无法得逞，所以才将我引荐给了大人，借机讨好上官。现在每每想到他轻薄我的那几次，都生不如死，恨不得一死了之。”说得声情并茂，以手掩面嘤嘤地哭泣起来。

“果真有此事？”萧沉鱼抽泣道：“大人，小女子岂敢拿女儿家的名节胡言乱语？自从跟了大人后，小女子的一颗心就时时刻刻想着大人。可是每每想到那个登徒子，常常夜不能寐。”

卢兆龙望着美人垂泪，早已心疼坏了，握拳砸了下桌面，恨恨道：“这个老货！本官平日里见他点头哈腰的，所以才抬举他坐了副司正。不想他心里一肚子坏水，居然胆敢欺负我的女人！我看他是嫌命长！”

萧沉鱼见目的已经达到，赶忙在一旁添油加醋：“大人准备如何对方吴知禄？”卢兆龙发狠道：“胆敢欺负我的小心肝儿，此番就算弄不死他我也让他脱层皮！”

萧沉鱼赶忙钻入对方的怀里，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似的，贴心地道：“多谢大人！沉鱼此后一定死心塌地跟着大人，绝无二心。”

卢兆龙轻抚着她的背，沉着道：“你且放心！对付这个老货还需从长计议。他毕竟已当了好几年的副司正，在司里也聚集了自己的一股势力。这一次我要将他连根拔起，断他个干干净净！”

萧沉鱼建言道：“若想连根拔起，就必须找到主根。而这根主根我已经找到了，不妨说出来供大人参考。”随即将之前郝丛芳的一番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卢兆龙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牙床，冷声道：“这个主根找的不错！小心肝儿，你且忍耐几日，余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萧沉鱼坐正了身子，斩钉截铁地道：“大人，此番小女子要亲自上阵。刚好借机历练历练。我可不想一辈子做个毫无品级的下等司员，还望大人成全。”

卢兆龙摊开双手将对方搂入怀里，依言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全依你！这回就让我们夫妻同心，将那个老货杀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