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马车出了西城门，周围的喧嚣少了许多。篱落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望了眼外面，冲身旁的上官涤尘道：“丹若，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何处？”

上官涤尘摆弄着手中的玉箫，笑了声道：“怎么？对我不放心？怕我将你卖给人贩子？你可是领了领后娘娘的懿旨进入上官府的，就算少了一根头发，我们上官家也难脱干系。你放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不要半个时辰就到了。你且安心坐着。”

“你就直接告诉我嘛，省得在这里吊人胃口。”篱落按捺不住好奇心，迫切想知道究竟要去何处。上官涤尘笑道：“你们女孩子家不都喜欢惊喜嘛。若是什么事情都提前让你们知道了，那就没有惊喜可言了。”

篱落别过脸去，摆出一副毫无所谓的表情：“你不说算了！本姑娘还不打听了。”紧接着还娇柔地“哼”了一声。

拉车的马儿脖子上系了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上官涤尘也没去哄她，只是将玉箫拿在手中，十指不停移动操练指法。

见对方不发声，篱落又缓缓扭过头，看到对方只是在专心地摆弄玉箫，心里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马车厢里是个极为私密的空间，眼下就自己与他，倒是一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而且三个月的试婚期限已经过了一大半，自己这个试婚丫鬟对试婚对象的考察也应该马上接近尾声，该有一个明确的考察结果出来了。

只是，那一项考察内容叫自己一个女儿家该如何启齿呢？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二人的关系虽然亲密了许多，但是到目前为止依旧连手都没挽过。

让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对另外一名男子说我想跟你行周公之礼。光是想想都令人面红心跳，又怎么能道出口呢？

可是，崔铭的嘱咐之言又声声在耳。如果缺了这一项考察，其它方面的考察就算非常出色。自己这个试婚丫鬟也照样不合格。过不了多久自己有何颜面向娘娘复命呢？

在心里反复挣扎了许久，篱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口中发出了蚊子呢喃一般微弱的声音：“丹若，我有个事想对你说。”虽然声音很小，对方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自顾道：“什么事？你说吧。”

篱落反复尝试了几次，可是始终难以道出口。好几次话已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吞咽了回去。她不禁在心里骂自己：“篱落啊篱落，当初你可是在娘娘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要做好长公主殿下的‘试婚丫鬟’的，要认真考察试婚对象。如今怎么又变得怯懦胆小了呢？你真是没用啊！”

见她半晌不语，上官涤尘下意识地抬起头，刚好看到她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遂道：“篱落，有什么话待用完了晚膳再说吧。郎中说过，进食的时候要保持愉悦的心情，这样有利于身体吸收饭食中的营养。”

听他这么一说，篱落心中的紧张消除了几分，晚点就晚点吧，刚好自己可以再准备一下该怎么说。

“晚膳？我们大老远的跑出城来就是为了吃一顿晚膳？”篱落略感意外。上官涤尘点头道：“对呀！你没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饭香无惧路程远’的句子么？既然想吃到人间难得的美味佳肴，那自然要费一番周折的。”

篱落笑道：“还真没听过。恐怕是你这个大才子现编的吧。不过听起来蛮顺口的，有点打油诗的意味。”

“雕章琢句，我可没什么兴趣。”篱落趁机问道：“看来我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喽。倒要请教公子的远大志向。”上官涤尘将手中的玉箫打横放在身前，目光中透出坚毅之色：“凌驾于绝顶之上，一览天下之美景！”

望着对方那种气吞山河、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篱落不禁在心里道：“或许这就是天家想要的理想中的驸马郎吧。胸有沟壑，心怀天下！或许他将来能够成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协助对方共理朝纲。”

又过了一阵，传来了外面车夫的声音：“禀公子爷：松子湖已到了。”松子湖是京郊附近最大的淡水湖泊，东西绵延百余里，湖中盛产的虎头鱼驰名于潜力世界，成为达官显贵竞相追逐的人间美味。

篱落算了下时间，眼下正是虎头鱼上市的时节，看来今晚要吃的美味佳肴就是虎头鱼了。二人下了马车，只见辽阔无边的松子湖就在眼前，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上方，像是凭空点着的一盏天灯。湖面上停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远远可以听见丝竹管弦之声。

上官涤尘道：“看来不止你我，贪嘴好吃的食客这么多。这松子湖里的虎头鱼可要遭殃喽！”篱落顺着他的话道：“我若是这湖中的鱼儿，一定整日藏在自己的巢穴里，不出来觅食。否则一不小心就给渔人捕了去。”

二人来到渡口，只见一艘三丈余长的画舫停在那里，船里灯火辉煌，亮堂堂的。上官涤尘扶着篱落踩着木板上了画舫，只见一位商人模样打扮的男子迎了出来，拱手相迎道：“今晚我的画舫不接外客，专候上官公子和这位姑娘。”

上官涤尘像是跟对方很熟，拍了下他的肩膀，玩笑道：“这就等于包船了！柴老板，你也知道的，我一个月就那么几两俸禄银子，可没有余钱包下这么一艘豪华的画舫。”那唤作“柴老板”的哈哈笑道：“堂堂相府公子都囊中羞涩了，那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岂不是没法活了。二位请进！”

入了待客舱里，只见四周雕梁画栋，布置得极为雅致。早有侍女端了香茶过来，然后退了下去。柴老板道：“二位，不知吃些什么？我要即刻准备。”上官涤尘道：“我们是来凑热闹的，自然是吃虎头鱼了。你就做一道‘全鱼宴’吧。今儿有贵客前来，你要拿出看家本事亲自掌勺哟！”

柴老板瞧了眼篱落，点头道：“上官公子尽可放心！柴某这就去准备。”随后躬身退了出去，随手带上纸糊的推拉门，舱中只剩了二人。

长桌的左手边开了一扇四方形的窗户，刚好可以眺望湖面的风景。有一阵阵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来，让人顿觉心情怡然。

上官涤尘介绍道：“别看这位柴老板长得粗糙，烹制虎头鱼的手艺在这松子湖上可是一绝！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的买卖都是供不应求的。今晚你有口福喽！”

篱落道：“以前在长乐宫中也吃过几次虎头鱼，肉质洁白肥嫩、味道鲜美异常。确是难得一见的美食。不过到这原产地来品尝倒还是头一遭，感觉蛮有意思的。”

二人闲聊了一阵，炭烤虎头鱼、西红柿虎头鱼汤、清蒸虎头鱼等全鱼宴已经一样一样摆了上来，果然每一道都各有特色，令人胃口大开。上官涤尘还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坛石榴酒，二人对坐，边吃边谈，十分尽兴。

待用完全鱼宴，早有侍女撤下了杯盘，又服侍二人净了口。篱落抿了口白水，道：“若是每日晚膳都这么个吃法，要不了一个月准会变成个小胖墩。”上官涤尘玩笑道：“变不变小胖墩我不知道。但是那样的话肯定会把我吃穷。”

二人出了舱，直接来到船尾，欣赏着月夜下松子湖的美景。丝竹管弦奏出的雅乐伴着徐徐吹来的夜风飘了过来，平添了一丝清雅的趣味。

篱落望着远处湖面上的游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说那件事。上官涤尘双手依栏，言道：“篱落，我已经猜到你在车厢里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不过，我觉得对你不公平。”

“这天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篱落淡淡道，“就像我们刚才在舱中享用虎头鱼，可知厨灶里的那些下人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只怕到现在还没吃到饭食呢。”上官涤尘道：“你这么说有点牵强。他们本就是靠这个为营生的。我们享用了他们烹制的美食不假，但是也要付银钱的。”

篱落收起远眺的目光，侧身望着上官涤尘，平静地道：“当初娘娘召见我时，第一次提到了想让我做长公主殿下的‘试婚丫鬟’，我的心里起初是有些排斥的。因为自小长在宫中，难免听的多一些，知道‘试婚丫鬟’是做什么的。不过很快我就想通了。不单单因为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对我有恩。更重要的是我与长公主殿下结下的深厚情谊。为了姐姐将来能有一段完美幸福的婚姻，我愿意做她的‘试婚丫鬟’，来慎重考察试婚对象。我是心甘情愿做这一切的。既然已经决定做了，自然要做到完满。”

上官涤尘站在篱落的左手边，扶栏的右手离她很近。篱落说完这一段肺腑之言，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一只手主动搭在了他的右手背上。她瞬间感觉到了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如一股炽热的潜力游遍了她的全身。

“丹若，通过连日来的相处，我觉得你是非常理想的驸马郎人选。将来你与长公主殿下喜结连理，定能成为潜力世界里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成全我。让我完成作为一个‘试婚丫鬟’的使命，将来好向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交差。”

“交差！篱落，难道我们之间除了交差，就没有旁的？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上官涤尘的语气带了几分生硬。这还是二人相识以来，他头一遭措辞这般生硬，而且目光锐利，让人不禁有些害怕。

篱落没有躲避他锐利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不过缓缓抽回了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无比忧伤地道：“丹若，你我之间的邂逅本就是一场例行公事，所以我们之间注定不会有旁的。现在是私下场合，我才可以这样称呼你。如果有旁人在场被听到了，他们就会非议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敢如此倨傲，不识礼数。”

上官涤尘方欲开言，篱落抢声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当朝右相大人的长公子，而且身居高位、前途无量。此次上官家族与天家的联姻意义非凡，这背后的意义想必我不说你也明白。我想说的是，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联姻，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敢从中作梗。因为哪怕一个小小的误差，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篱落本是局外之人，不想却偶然间以‘试婚丫鬟’的身份参与到了这场联姻之中。篱落能做的就是牵好你与长公主殿下之间的那根红线，以确保联姻顺利进行。除此之外，篱落绝不敢妄存非分之想！”

夜色深沉，江面上像是刮起了淡淡的薄雾，远处的游船朦朦胧胧的，若隐若现如雾里看花一般。

听完她一番话，上官涤尘没有马上回复，而是脱下外衫轻轻地披在她身上，关切道：“夜里湖面上有点寒，当心别着凉了。”

篱落正要推辞，上官涤尘得意道：“你可不要忘了！我体内的潜力已到了‘冰火不侵’境界，别说这点寒气，就是到了极北酷寒之地，也丝毫冻不到我的。你还别说，潜力修为太高了也有遗憾。”

试问潜力世界里的潜力师哪个会嫌弃自己的潜力境界高呢？他们为了达到更高的境界，很多人不眠不休的日夜修炼，个中的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见篱落面带诧异之色，上官涤尘故意道：“我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着凉的感觉。时间久了倒很想体验一番了。”篱落知道他是为了缓和方才紧张的谈话气氛故意说的，不过面上还是现出了一丝笑意：“我教你个法儿！你即刻跳入湖中冻一冻，然后暂时封闭体内的潜力，到时候恐怕想不着凉也难。”

“倒真是个好法子！”上官涤尘见目的已经达到，主动上前一步握住了对方的双手，真诚地道：“篱落，原谅我方才的一时冲动。是我自己太自私了，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虑。”

对方还是第一次主动跟自己有亲密的肢体接触，篱落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就算他注定不会属于自己，然而此时此刻他是情意绵绵地握住自己的双手的。恍惚之间，她觉得他此刻是属于自己的。

二人一起在画舫里共进晚膳，船尾共赏夜景，诉说属于彼此的贴心话儿，这不都是情侣之间做的最平凡的浪漫的事么？

篱落注视着对方深邃的眼眸子，面带一丝喜色道：“丹若，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心里很感动，感谢你这么多日以来的精心陪伴。它是我毕生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因为有了这段回忆的存在，哪怕今后的人生道路充满荆棘与坎坷，我也觉得此生是值得的、有意义的。因为你曾走进过我的世界里，我们还度过了那么一段美好时光。”

上官涤尘深情地望着对方，默默无语。篱落带着一丝恳求的口吻：“丹若，答应我好么？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心里忽然跳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大胆到了连她自己都被吓得内心一震。既然他注定不会属于自己，只能存在于自己的美好记忆里。那不妨让这段记忆深刻一点，无限接近刻骨铭心的程度。

今后，漫漫余生，或许她都将活在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里，无法自拔。上官涤尘握着她的双手忽然加了一丝力量，郑重地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