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路阮来到里屋床前，瓶儿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脸的病容。路阮道：“吃了药感觉好些了么？”

瓶儿点点头：“头感觉没那么重了。大热天的居然会发烧，真不知道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菩萨了。”路阮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灾害病的。你好好歇着，我去我俩分的那块田里锄锄草。”

瓶儿方要挣扎着起来，路阮一把按住了她，命令道：“你给我好好歇着别动！生病了还不老实！”瓶儿急道：“大小姐，现在外面日头烤死人，等我病好了陪你一道去。大晌午的小心中暑。”

路阮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戴上斗笠遮日头的。老管家说了，给禾苗锄草就要趁晌午，锄去了杂草刚好可以直接被日头晒死。否则田里的养分都被这些杂草吸去了，禾苗就长不高了！”

“大小姐！”瓶儿像是还要说什么。路阮回头道：“瓶儿，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小姐了，而是一位专心务农的小女子。我要让那些路家的人瞧瞧，我这个当家人说到做到。可不是他们说的只做表面文章的。你好好歇着，我走了！”

出了土屋，路阮将斗笠戴上，提着水袋扛着一把锄头朝田间走去。不多时，来到了路家置下的一片农田里。

只见禾苗儿已经长到齐小腿的高度，绿油油的，长势喜人。路阮找到自己分的一块农田，开始操起锄头锄草。这是她手把手跟着老管家学了好几日才学会的，现在锄起草来已经有模有样了。

她弯着腰，手中的锄头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泥土，禾苗边上的杂草被一点一点清理干净。烈日当头，晒得背上火烧火燎的。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将锄了两行。

忽听头顶轰隆隆几声雷响，眨眼间风云变色，泼墨一般的乌云覆盖了天空。几道刺眼的霹雳划过后，雷阵雨哗啦啦地倾泻下来。

路阮也顾不得了扛起锄头赶忙向田边跑去。四下一望，也没有躲雨之处。只有田埂西头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刚好可以躲雨。她赶忙跑了过去，待躲到槐树下，裤腿还是淋湿了。幸亏头上戴了斗笠，否则非要淋成落汤鸡不可。

雷阵雨越下越猛，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慢慢住了。田沟里落满雨水，哗啦啦地朝低处流淌而去。

不多时，火红的日头冲破云层重新跳了出来，光芒万丈地普照着大地。路阮拿出手帕擦擦脸上的雨水，忽见半空中挂起一道缤纷的彩虹，如一架七彩光芒堆砌而成的桥一般，美丽极了！

路阮痴痴地望着彩虹，自语道：“看来老天爷还是没有薄待我，知道大晌午的锄草辛苦，所以才会挂出这么美丽的彩虹来奖赏我。”正瞧得入迷，忽见那绚丽的彩虹分出了一道光芒，直直地朝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怪事！彩虹怎么会活了呢？

眨眼之间，那道绚丽的光芒已经飞到了自己头顶上方，像是汇聚了万万千千的光点一般，直接落到了她面前，直接幻化成了一名男子。

只见那男子约摸三旬左右，相貌堂堂，一身黑色玄服，手持一把纸扇，目光敏锐，不怒自威。路阮只是怔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毫无一丝畏惧之色。

那男子面带善意，柔声道：“不愧是‘罗刹娘子’的女儿，见到我以‘羽化腾空’的身法现身，居然毫无一丝惧色。不得了啊！”最后的一个“啊”字换成了一声轻轻的嗟叹，像是充满了无限的惋惜和无奈。

路阮诧异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你说的什么‘罗刹娘子’是我母亲吗？”那人负手而立，望着路阮道：“唤你‘小阮’可以吧？我的名字叫‘朱明烨’。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不过我可是送过礼物给你的。你还记得金钗之年生辰时收到的一个小玉兔吗？那个就是我送你的，不过当时我没有现身与你相见罢了。”

路阮恍然道：“那个小玉兔我很喜欢，一直带在身旁的。可是前番遭遇山匪让他们抢了去。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朱明烨像是思考了一下，道：“你娘叫‘阮娘子’，因为她行事果决、性格坚贞，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绰号。”路阮疑道：“你认识我母亲吗？我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呢？”

朱明烨的目光扫向了远方的天际，悠悠道：“当然认识！我跟你母亲同在一个衙门里当值，相识有十几年了！你可以唤我‘朱叔叔’。”

路阮更是震惊不已，猛然想起父亲之前说过的话，问道：“那……朱叔叔，我母亲究竟是什么人呢？她在哪个衙门里当值呢？”

朱明烨道：“你母亲……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是一名来自潜力世界的潜力师。她武功高强、刚直不阿，官拜监事阁佐阁领大人，正三品，主上钦封‘英武候’！”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路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自己的父亲曾经也说过这句话。当时她还以为对方是生命垂危开始说胡话了，现在看来父亲是早有预感啊！

路阮问道：“潜力世界？潜力师？那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朱明烨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郑重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路阮认真地点点头，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即将要获知一个天大的秘密。朱明烨并未着急开言，而是缓步走到榕树旁，望着如伞盖张开一般的巨大树冠，开口问道：“小阮，你说我们眼下是生活在哪里？”

路阮愣怔了一下，如实道：“自然是生活在凡尘世界里，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阳世。还说凡人死了之后魂魄会离体，去到一个叫阴间的地方接受审判，重新轮回。不过，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唬人之言罢啦。”

朱明烨嘴角化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阴间一说确实过于虚无缥缈，不过是凡人心里的一种寄托罢啦。我再问你，我们为什么可以生活在凡尘世界里呢？”

路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迟疑道：“这有什么为什么？凡人是父母孕育而生，然后牙牙学语直至逐渐长大，最后生老病死。一辈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就如这田里的禾苗儿一般。人生一世，草生一秋。”

“你说的没错！不过，并未说到点子上。凡人之所以可以在凡尘世界里存活，那是因为他们的体内具备一股力量。这股力量的名字叫‘显力’。”路阮疑惑道：“‘显力’？”

朱明烨续道：“显力是一个统称的说法。凡人孕育、成长后就会逐渐具备显力，并依靠显力统治大地上的万物生灵。简而言之，显力包括精神能力和身体能力两个部分。精神能力是凡人在认识活动中所必须具备的各种能力，如感知能力、记忆能力、想象能力等。身体能力是凡人在行为活动中所必须具备的能力，例如身体某一部位的能力——听觉能力、嗅觉能力、视觉能力等等。比如你刚刚在田里手拿锄头锄草。如果体内没有显力，你连锄头都拿不起来，又怎么能锄草呢？”

路阮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朱明烨剖析道：“因为凡人是靠显力存活在凡尘世界里的，所以我们眼下生活的世界也可以叫做‘显力世界’。但是在‘显力世界’之外，其实还存在着另外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路阮似有所悟：“就是你刚才说的潜力世界？”

朱明烨点头道：“不错！顾名思义，生活在潜力世界里的人们有个统称，叫‘潜力师’。因为他们是靠潜力存活的。”

路阮在心里琢磨着，抬头见一只褐色的百灵鸟扑棱棱飞了过来，停在榕树上，口中发出了动听的鸟叫声，像是一位乐师在弹奏一首美妙的曲子。朱明烨手指着道：“小阮，想要那只百灵鸟吗？”

路阮“啊”了一声，不解何意。朱明烨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再去看树冠上的百灵鸟，忽然惊恐地叫了起来，两只翅膀来回扑腾，凌空向下飞了过来，直接落入他的手中，犹自扑腾个不停。

路阮惊诧得瞪大了眼睛，朱明烨解释道：“方才我为何能凭空捉住这只小鸟，就是因为我在无形之中使用了潜力。”路阮忽然想起那日在山道上自己意外打死“鸡冠蛇”的事情，脱口问道：“朱叔叔，难道我的体内也有潜力？”

朱明烨五指张开，那只百灵鸟闪电般飞了起来，如投石一般飞入了半空之中，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他望着路阮，郑重道：“当然！你自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名潜力师了，体内自然蕴藏着潜力。”路阮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脚，疑惑道：“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到潜力的存在呢？”

朱明烨道：“因为你体内的潜力被暂时封住了，无法使用。因为潜力的威力无穷，自然就具备了危险性。按照潜力世界颁布的法规律令，潜力师必须在年满十六岁才可以正常使用潜力。”路阮更是一团糊涂了，诧异道：“可那日在山道上我就使用了潜力，而且还打死了一名山匪。但是今年我还未满十六岁呢！”

“那并不代表你能使用潜力，而是你体内的潜力在那一瞬间冲破束缚，产生了自发行为。”路阮不禁瞪大了眼睛，显然是难以置信。

朱明烨两手放在一处，缓缓道：“其实，无论是显力世界还是潜力世界的每个人与生俱来体内都蕴藏着巨大的潜力。但是凡人体内的潜力处于沉睡状态，没有唤醒，所以他们穷其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体内居然蕴藏着这么一股巨大的力量。因为潜力自身非常强大，导致它们具备了灵性。但是它们不能单独存在，必须依附于我们。这就像尚未脱胎的婴儿必须依附于母体一般，而我们就是它们的母体。所以潜力与母体之间是共生关系。一旦母体受到了威胁，它们就会想方设法来保护母体不受伤害。因为母体一旦消亡，它们自然也会跟着走向陨灭。”

路阮恍然道：“怪不得那日在山道上与那名山匪对峙时，我总感觉自己好像不受控制似的。握着金钗的手像是被别人控制住了，让我出招攻击对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我体内的潜力是怎么来的呢？朱叔叔，你刚刚不是说大多数人体内的潜力都是出于沉睡状态的么？”

朱明烨耐心道：“唤醒体内的潜力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是潜力师，那么生下的小孩儿天生就是潜力师，潜力会自发苏醒；第二种是通过后天修炼，也可以唤醒自己体内的潜力。因为你母亲离世之前，她的潜力修为已经达到了第六境界。所以自打你一生下来，体内的潜力就是呈苏醒状态的，而且要比一般的潜力师要高出许多。”路阮面露惊诧之色，适时地在心里默念着“母亲”，顺着田埂缓缓前行。

经过方才一阵暴雨的洗刷，田野里清爽爽的，日光像是也变得柔和了几分。田埂上的泥土踩在脚下松松软软的。见对方一副面色深沉的样子，朱明烨没有急于开言，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缓缓而行。

走了长长一截，路阮忽然停了下来，回首望着对方。朱明烨也停了下来，方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对方。

秀美白皙的脸庞、漆黑如墨的眸子、红润可爱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与她的母亲阮娘子太相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眼神里像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反叛和淡淡的忧伤，小小年纪像是已经看透世情一般。

路阮还是头一遭被一位陌生男子这样注视，忙害羞地别过脸去。朱明烨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道：“阮阮，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方才的一刹那间，我几乎以为是你母亲站在我面前。时间一晃十二年多了啊！”

路阮嗟叹道：“人力再强也斗不过老天！母亲的潜力如此高强，然而却难产而死。还带走了我那尚未出生的弟弟。要那么高的潜力又有何用呢？”

“你的母亲并非难产而亡，而是被一批神秘刺客谋杀的！”路阮漆黑的瞳孔瞬间放大，一把抓住朱明烨的胳膊，逼问道：“什么？我母亲是被人谋杀的？那批刺客是谁？为什么要加害我母亲？”

朱明烨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显力世界里的这些凡人只会使用不值一提的显力，尚且斗得头破血流的。更何况潜力世界里的潜力师了，他们都是一群强者。强者之间的斗争往往更加血腥、残酷。因为他们谁都不服谁，谁都认为自己比别人强。所以说显力世界里的纷争只是小波小浪，而潜力世界里才是惊涛骇浪。因为你母亲的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她自然而然地也陷入了这种旷日持久的纷争之中。”

路阮定定地道：“朱叔叔，我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我母亲？”朱明烨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查了十几年，依旧是一无所获。当年我来到路府时，你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她拖着有孕的身子根本不是那批刺客的敌手。跟我交代了几句临终之言，随后就瞑目而逝了。”

说到这里，朱明烨停顿了一下，接着语重心长地道：“阮阮，这些年你错怪了你父亲。他虽然只是一个凡人，力量微小，但是待你母亲是真心的。就算他当时提前赶回来了也是于事无补。那帮刺客有后台、有手段，是处心积虑要致你母亲于死地的，你父亲根本没有回天之力。他如果当时在场，恐怕也难逃一劫。”

路阮心中腾起一股仇恨的怒火，咬牙道：“那帮刺客到底是谁？害死了我母亲，连尸首也要掳走。害得父亲与母亲不能合葬一处，亡灵不得安息。”

朱明烨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你母亲的尸首并没有被歹人掳走，而是葬在另外一个幽静的地方。”路阮诧异道：“在哪里？”朱明烨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