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溪的春来的很早，纵使万物复苏，河面上的冰早已化开，那风却依旧料峭。

风吹得人发寒，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不过有一处倒是热闹的很。

延兴街的粥棚前面已经排了几路人，有的是从北边来的旅人，想着喝碗热粥暖暖身子，有的是刚刚熬过冬天的穷苦人家，想着领点东西填饱肚子。

有位白胡子的老伯来的早，已经领到了热粥，和粥棚主人送的物资，脸上洋溢着笑容。回头看了看粥棚里忙碌的少女，忍不住发出几声叹息。

“这徐家姑娘当真不错，每年都会来发放物资。只可惜天不怜她，身体病弱，只愿她身体早日康复。”

每年的这个时候，徐宛清总会在粥棚中从早忙到晚。银襄虽然担心自家小姐的身体，但是这毕竟是小姐喜欢的事情，自己就只能陪着小姐了。

徐宛清对于施粥的事情已经是再熟稔不过了，可是当看见眼前的小男孩时，手却抖了一下，热粥险些溅到手上。

徐宛清的心抽了一下，透过少年的眼，看到了那种为了活下去的坚定决心。

眼前的少年头发有些散乱地遮住了眼睛，但是透过头发可以看出来他只有一只眼睛，而且整个人都是发育不良的样子。

少年细心地注意到了徐宛清的动作，以为她被自己的脸吓到了，胡乱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就打算走了。

“小朋友，你的物资还没拿。”

不知道是徐宛清的声音太温柔了，还是男孩确实需要这些东西，需要活下去。

最终男孩停住了步伐，回来拿走物资就立马跑走了，依稀只能听见他说了句，“多谢。”

徐宛清看着男孩跑远的背影，默默把自己的荷包放进了口袋里。

天色有些发暗了，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徐宛清轻声互换身旁的银襄，“银襄，应该是要下雨了。眼下百姓们也都归家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银襄嘴上说着是陪自己家小姐才会来这施粥，其实心里也是心疼这里的百姓。一到真正施粥的时候，也就舍不得休息了。

延兴街的百姓的确散的差不多了，物资基本上也都派发完毕。银襄点了点头，然后帮忙收拾粥棚的东西，“遵命，小姐。”

徐宛清也没有闲着，挽起袖子，帮着其他的家仆一同收集剩下的碗勺之类的东西。

天公不作美，东西还没有收拾好，这雨倒先来了。淅淅沥沥地落在了街道上，屋檐上，整个延兴街都被延绵不断的雨幕环绕。

雨中小跑来一个少年，少年身形消瘦，那伞几乎把少年整个人都要遮住了。少年的怀中还揽着几把伞，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

少年来到了粥棚里，把最大的那一把放到了徐宛清的跟前，“你给的钱，我现在还给你，下次不要再给陌生人那么多钱了，会让人不太好受。”

徐宛清愣愣地接过伞，本以为自己刚刚偷偷塞银子的动作够隐蔽了，没想到还是被察觉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个曾经求生欲极强的自己。徐宛清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少年似乎也不在意这些，自顾自地把另外的几把伞分发给了其他粥棚里的人。

现下的雨确实不方便收拾粥棚的残局了，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让人回家，等到天晴再过来收拾残局。

少年做完这一切正准备离开之时，徐宛清和银襄恰好也撑伞准备回徐府了。

“今天谢谢你的伞了，如果之后有事情的话可以来徐府找我，我再还你这个人情。”

徐宛清和银襄就这样消失在了雨中，那雨幕竟然也透出一丝光，今天难道又要转晴了吗？

徐宛清的话也许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对于少年来说，这个承诺也许会是一个改变自己，改变人生的机会。

徐宛清和银襄行走在街道上，这雨似乎小了。银襄想到几日后的赏花宴，有些好奇地问到，“小姐现在都没有购置新衣，可有准备好几日后赏花宴的衣服？”

赏花宴，好听点说就是少年少女一同踏春游园，共赏这大好春光。难听一点就是相看，世家之间的联姻。

徐宛清尚在闺阁之中，对于这些事情内心其实还是有些期许的。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想来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我最近刚买了云裳阁的碧色云岫长裙，很好看。我给你也买了新衣，银襄。”

“小姐，银襄的衣服已经够多了。银襄只希望小姐可以更在意自己的身体。”

主仆二人就这样行走在街边，那天边的乌云似乎也散去了，雨也快停了。

拨开一层层的雨幕，透过来几束微弱的阳光。雨停了，徐宛清和银襄两人刚好到了徐府门口。

银襄收好了伞，刚打算把伞放到房间里时，徐宛清注意到了那个一直没有开封的锦囊。

“银襄，那个锦囊是我们的吗？”

银襄刚刚看到粥棚的锦囊，以为自家小姐新买的，顺手就拿过来了。

“小姐，这个锦囊是在粥棚那边拿的，我以为是小姐的。”

徐宛清也没有注意到何时粥棚多了一个锦囊，只可能是刚刚的少年送来的。

“银襄，里面是不是有不少碎银？”

徐宛清希望里面的不是碎银，至少那个少年可以顺利度过这个春天。

“小姐，里面有一些碎银和一个字条。”

“字条上写着：钱你拿回去，谢谢你的好意。我已决定前往江南，路费我下次还你。”

少年的字写的很萧条，和今日毅然离开的背影一致。

江南？徐宛清只在古籍里面见过，据说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只要你愿意劳动，那你就可以生活下去。

徐宛清没有干涉别人决定的想法，“是刚刚那位少年的，这个锦囊就留下吧。”

徐府的门口只有两个守门的仆人，玄色的衣服，看到徐宛清来了，立马恭恭敬敬地问好，“小姐好。”

徐宛清先踏入了徐府的门槛，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个仆从，“嗯。”

徐府里面的装饰并没有很华贵，不过星星点点地种着几盆香兰，幽香别致。

徐宛清沿着庭院里的石板路，来到了沈溪的院前。这几个丫鬟见到了徐宛清倒是很亲切，露出个笑容，“小姐，夫人等你很久了，快进去吧。”

徐宛清回给了她们一个笑容，然后走进了房间里面。

沈溪此时拿着一块天青色，似乎在绣着什么，一瞥到徐宛清，便把绸缎放到了旁边，关心地说，“宛儿，快坐到我的旁边来。”

徐宛清自然地落座在了沈溪的旁边，嘴角微微上扬，“母亲刚刚是在刺绣吗？”

沈溪本打算给徐宛清个惊喜，不过既然已经撞见了，那就重新准备个惊喜。

沈溪拿起放在旁边的绸缎，上面绣了两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和一只要乘风飞去的纸鸢。

“这是母亲打算送给你的礼物，画的是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放纸鸢的场景。那时候你小小的的，却一直望着天，说你想要和这纸鸢一样高。”

徐宛清听到这件事情，思绪也飘远了。自己身体一直很弱，大部分地时间都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写诗作画。

偶然的一次机会，母亲带着自己走出了这院子，说要去散心。徐宛清第一次见到了春日里的京溪，见到了迎风直上的纸鸢。

最后，那纸鸢的线断了，纸鸢自然也散落到了远方。从开始的困顿与迷茫，再到最后在天空中肆意翱翔。

徐宛清不知何时起，也被这样飞翔的感觉所吸引。

想到这里徐宛清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没想到母亲既然记得这些琐碎的往事。徐宛清握住了沈溪的手，“我很喜欢。”

徐宛清的手一直以来都是冰凉的，沈溪心疼地握紧了它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宛儿，过不了多久你就及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徐宛清看着母亲温柔的神情，心底觉得有些依赖，轻轻地抱住了沈溪，“女儿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溪摸了摸徐宛清的头，想到了几日后的赏花宴，关心地问，“赏花宴那日要带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徐宛清点了点头，赏花宴要用的衣服，和那日要弹的琴曲，她都早已熟烂于心。

“女儿打算穿那件碧色云岫长裙，和这春色恰好相应。琴曲也已经准备好了，母亲放心吧。”

“我相信宛儿的眼光，期待宛儿在赏花宴的表演。”

沈溪发觉女儿确实已经已经长大了不少，似乎已经不需要自己操心了。准确的来说是徐宛清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沈溪温柔地抱紧了徐宛清。

“天色不早了，宛儿烘干的书籍还要处理一下。先告辞了，哪天有时间再来看望母亲。”

沈溪知道自己的女儿爱书如命，“宛儿，我已经叫厨房给你备好了吃食，待会不要忘吃了。”

徐宛清懂事地点了点头，“母亲也要记得吃饭，下次我再来陪母亲一同吃饭。”

徐宛清离开了院子，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徐宛清的住所里栽着几颗梅树，春日到来，梅花早已凋零，剩下的只有梅树的枝干。树枝没有显得院落冷清，反而增添了几分雅趣。

徐宛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少书。只是这书似乎也沾染了春雨的温柔，整个人房间让人很温暖。

书已经烘干地差不多了，只有几本的书页还粘连在一起。徐宛清的手轻轻抚摸着粘连的书页，缓缓地扯开了，方便书烘干。

古琴的旁边放着一本被翻阅过无数次的琴谱，书皮已经有些破烂了，里面的书页倒也还算是保存完好。

徐宛清不由自主地开始抚琴，望着春雨过后的院落，竟然生出来几分愁思。一边抚琴，一边想着几日后的赏花宴。

琴声不绝如缕，为院子里也平添了几分生气。赏花宴是皇后操办的，父亲眼下正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自己一定不能丢失了礼数。

徐宛清打开自己的首饰盒，里面放着大大小小，质地不一的耳饰，发簪，项链。徐宛清拿起其中一个白玉质地的红梅点雪簪子，与碧色云岫锦衣相搭配，可以增添几分野趣。

首饰盒的角落里放着不起眼的小珍珠珥铛，徐宛清拿着在自己的耳边比划了一番。

珍珠的色泽给少女白皙的肌肤增加了不少气色，确实很合适。

徐宛清把自己搭配好的衣裙用一个木盒子装了起来，然后放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又拿起一张宣纸，写下了几个字：赏花宴用，放到了木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徐宛清放下纸笔。春闱的时间快到了，不知道要给哥哥送些什么。徐宛清的手懒洋洋地撑在桌子上，想着哥哥一直喜欢曹植，不如就临摹一副《洛神赋》。

门外传来了银襄的声音，徐宛清的思绪被打断了。

“小姐，该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