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久违地亮起,巨大的灯体从二楼延伸到一楼客厅,门厅高跟鞋皮鞋触碰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叮当响动。周熹眯着眼从沙发上爬起来,觉得这个灯亮的有些不合时宜,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哈喽,爸爸妈妈。”
梁思琦趿着拖鞋坐到周熹面前,和周熹有八分相像的丹凤眼上挂着深深的疲惫,周琛跟在其后脱下西服外套,两人满面愁容。
“熹熹,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周熹声音没什么起伏。
“谈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回z市上学,想走读,实在不行你们给我办休学让我在家混也可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周琛打断她。
“熹熹,你已经高中了,应该对自己负责,爸爸妈妈让你去临漳也是为了着想,”他没有立刻坐下,从茶室转了一圈,沏了壶青茶继续说,“z市的教育体系给你带来的影响太大了,你现在这副小太妹的样子像什么话,多少人上赶着去临漳上学,你别不情不愿。”
“还有你的头发,你看看临漳那个学生留长发,你这就是特立独行!”
周熹:“我凭什么不能留长发,凭什么我留长发老师就骂我骚浪贱,你们能不能去垃圾场发神经?跟我窝里横你们很骄傲吗?”
“中考时你们说的,只要我考上z市一中你们就让我走读,反悔的是你们,你们不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吗?”周熹调高音量,薄唇张合流露些许刻薄“而且我不觉得是z市的教育让我变成这样。”
“我现在很好,没有任何人能欺负我!”
梁思琦想要苦口婆心地再说些什么,可这句话好像触发了魔术机关,周琛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梁思琦定住般嘴唇张了又张,瞳孔颤动,眼圈渐渐发红,精心护理过细腻的双手紧紧拉住周熹的手指摩挲,电话里凌厉的规劝在这一刻被温声哀求取而代之。
“熹熹,妈妈对不起你,可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想要的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你,我们希望你朝前看,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爸爸妈妈。”
“我没有报复你们,如果你们觉得我现在是个拖累,可以像以前一样视而不见,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件物品挪来挪去。”周熹深吸一口气,想缕清思路可怎样辩解都是抱怨,干脆强硬的将手指抽出,头也不回的走向二楼。
开学不到半个月就被撵回家,换成哪个家长都会气急败坏,周父周母的态度已经足够体贴。
可她就是不满意,想歇斯底里的发泄出来,想说出粹满毒液的话去刺痛他们的心。
心跳声一重接着一重,周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不住揣想周父周母追悔莫及的表情。
最后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说:“周熹,你就是在报复他们,你真恶毒。”
脑袋里像有人在敲架子鼓,特别亢奋的那种,周熹感觉自己现在就能掀翻全世界。
但没有,连梦里也没有,她梦见被一个巨大的吸铁石追着跑,“S”级标志对她猥琐的笑,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到底拥有什么魅力,结果发现自己在裸奔。
凌晨日出斩断了梦境,周熹坐在窗边看锆白的月亮渐渐隐去身影,太阳在另一方苍云中散射红晕。等到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满红木地板时,周父周母终于离开了,矾晶银阿斯顿马丁缓缓开出缠满滕蔓的大门。
桂圆莲子粥闷在砂锅里留有余温,周熹盛了一碗坐在中岛台边慢慢喝。家政本来在客厅里推着吸尘器嗡嗡作响,这会走进厨房从温箱里给她端了碗冰糖燕窝,又夹了几个龙眼包。
“夫人吃早饭的时候粥还有点烫,让我把粥闷在砂锅里,你醒了正好能喝,“王阿姨边将燕窝摆在中岛台边说,”需不需要我重新热一遍?”
“不用,温度刚刚好。”
周熹由保姆带大,以前周琛梁思琦早出晚归赶工作忙应酬,她除了上学补课多半时间都是和保姆一起度过。
周熹上初中寄宿时保姆清闲不少,后来梁思琦补偿性的对所有周熹的事情亲历亲为,索性换成定期上门打扫卫生的家政,可惜周熹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小太妹,再旺盛的亲情也没法将她变成根正苗红的青少年。
昨天上午回来时给留在z市的朋友发了不少消息,不过都没有得到回复,也许都在学习没空玩手机,又或是z市的高中管理借鉴临江,这样的话周熹算是抢先体验正版。
周熹昨晚没睡好,此刻脑子像桂圆莲子粥一样七零八碎。
“嗡--”
手机聊天软件提示音响起,周熹打开动态,没看到消息回复,反而注意到军训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在男生宿舍楼下卖t的霖酱”更新了头像。
不可能注意不到,单是一眼就觉得熟悉,周熹放大头像,照片拍的有些失帧模糊,赤裸上半身的女性躯体却极为惹眼,盛开在躯体上的玉兰花和记忆里的那朵逐渐重叠,交织成那一晚窥视的背影。
赵知霖,霖酱。
一个怪诞的猜测在周熹心里诞生,赵知霖没给她留下多少好印象,秉持着世界上没有好人的态度周熹将“在男生宿舍楼下卖t的小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熹年./:?
在男生宿舍楼下卖t的霖酱显示离线状态,在学校时两人对骂也是在半夜。
不会吧,不会吧。
周熹阴郁烦躁的心情被这些猜测带来的诧异打散,她放下餐勺开始浏览“他”的主页,性别男,但两人同在z市,周熹一开始也是因为“相关朋友”才刷到在楼下卖避孕套的小林。
“他”的空间设置半年可见,周熹摸不到头绪,索性不cos福尔摩斯,吃完饭回到二楼看电影。
中午十二点,一排电话机已经没有空余位置,午间休息的时间很短,打电话谈恋爱的和缺东西让家长送的都挤在一堆,前面打后面催,后面催前面烦,电话里面和电话外面的一个不敢挂一个不舍得挂,生怕因为这通电话被别人落在后面。
午饭下课赵知霖少见的没有留在教室,刚打下课铃就急匆匆跑下楼,本来挑了一个人少点的排队,结果前面打电话没完没了,把后面人急得不行直接破口大骂差点打起来,好在最后四分钟能拨通电话。
“喂,奶奶,班主任说你找我,”赵知霖语气中满含期许。
电话另一头苍老的声音说道:“嗯,我找你有点事,让你给承霖整理的笔记你放你哪了?”
“承霖书架第二排最左边,我跟承霖说过,”赵知霖嘴角无声撇下去,手指一圈圈缠绕着电话线回答。
“行,我知道了。知霖,你下次不要去你弟弟的房间了,直接放客厅就行,都这么大了,男女有别……”
这阵苍老孱弱的声音打开话夹子似的絮絮叨叨,其实忽略内容的话她的语气还算温柔慈爱,赵知霖将电话线扭回原样,说:“奶奶,我先挂了,马上打铃了。”
“行,没事挂吧,我去看看承霖。”
挂断电话,赵知霖便急匆匆地朝宿舍楼跑,午饭时间已经错过去,不能再违纪了。
上百号人挤在狭窄幽闭的宿舍楼道里穿梭,宿舍里无一例外地响起笑声,这是除去吃饭时间最放松的时候。
赵知霖停在宿舍门口平定喘息,听到门内的笑声也感到片刻放松。
但笑声却在她推门那一刻戛然而止,赵知霖耳朵再不好也能分辨出晓雯尖锐的说:“赵知霖跑起来的样子比帝企鹅还蠢。”
赵知霖没再说话,只是周身的生气都暗淡下去,沉默的换鞋脱衣,留着她们大眼瞪小眼。
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她们似乎又找到了好笑的话题,继续嘻嘻哈哈。
晚上十一点,特别关心的铃声催命般震动,许世玉发了一连串的消息,周熹被震醒,睡眼朦胧的打开软件。
“我就知道临江容不下你。”
“小可怜,受苦了呜呜呜……”
“要不然你求求叔叔阿姨,那种地方待久了会死人的。”
“昨天晚上一中查违禁品,我们几个手机都被没收了,你猜怎么着?”
“我还有一个,嘿嘿。:-D”
隔着屏幕周熹都能感觉到许世玉嘚瑟的笑。
在初中生眼里临江就是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劫,有人谈之色变,有人心向神往。z市学生议论的主题不是xxx压力太大自杀了,就是xxx考上清北了。
“谈不拢,而且过两天我就回学校了,”周熹勾起唇角笑着打字。
“死不了,我还要上京传呢。”周熹已经打算好了,她的理科不太好,但是英语语文还不错,背书也很快,等到半年后分科的时候直接选全文,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行行行,周导可以吧。”
“对了,认识这个人吗?”周熹将“在男生宿舍楼下卖t的霖酱”发给许世玉,许世玉认识的人远比她要多。
“好猥琐……这谁?我可不认识这种人。”
“不知道,我跟这个人对骂了三百回合,发现这个人可能是我同学。”
“回头和你讲,我再研究研究。”
看我不揭穿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模样,周熹在床上来了个咸鱼翻身说道。
在深夜里另一个沉寂的角落响起敦实有力的脚步声,徐家杰弓腰守在宿舍楼值班室外,耳朵紧紧贴在窗户上,妄图听到里面的呼吸。
值班室里关着灯,徐家杰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却隐隐能看到屋子里微弱的光线。
“到底睡还是没睡?”徐家杰疑惑道。
他又试探性地敲敲宿舍门,依旧没有声音,于是轻轻拧动门把手,结果有人先他一步,宿舍门猛然从里面打开。
“我草,”徐家杰心脏赫然一震。
“早就看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年轻高挑的男老师从黑暗里走出来,打开手机手电筒对准他。
“没事,”徐家杰眼珠转了转,随口说,“我想上厕所,来给您打报告。”
“你放屁,”男老师被气得发笑,“十一班的?你们班除了周熹就是你,成天上榜,全年级的老师都认识你。”
徐家杰心虚地低头,抿紧嘴巴不说话。
男老师见他不说话,对着走廊灯光打了个哈欠说:“这次放你一马,赶紧滚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