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岁那年父母因空难去世，亲戚们将他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柯南星就明白这个世界上从不会有无缘由的爱。

直到被白夫人领回家，柯家唯一的小儿子穿着昂贵精致的小礼服，像是动画片里众星捧月的王子般牵住他的手，小王子眨着双漂亮的眼睛，向白夫人承诺会永远保护弟弟。

至此他终于再次拥有了家人。

不光有严肃正经的父亲，温柔和蔼的母亲，善解人意的姐姐，还有漂亮得不似凡人，却会偷偷给他买麻薯团子的哥哥。

他不止一次幻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他们真的能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世上有可以挽回的和不可挽回的事，可惜时间经过就是一种不可挽回的事。从他落水高烧不退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不会礼仪被富家子弟嘲笑的柯南星遇到了拯救他的陆听寒，五官还未长开的alpha难掩俊俏，挺拔宽厚的背影充满着安全感。

他难以抑制地迷恋上陆家的小少爷，心甘情愿做起陆听寒的小跟班。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迟早都会在一起，所以当陆听寒求婚的那一刻，他心里并没有多大惊讶，相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就好像他浑浑噩噩活了二十三年，只为了等待这一刻的降临。

他想他应该是幸福的，他含着眼泪伸出手指戴上戒指，左胸处的心脏却像被一把剪刀粗暴破开的白纸，细微的恐慌沿着缝隙钻进去，直到柯钰向他坦白那晚在宴会上的事，密密麻麻的恐慌终于编织了一张厚重的网，他无路可退。

……

柯南星握着手机坐在床沿，双目无神地看着不远处正在打包行李的陆听寒。

临近婚期，蹭饭的陆听寒被父母理所当然地邀请留宿，陆听寒闲来无事就帮他整理即将搬到陆家的行李。

这本该是一个温馨的睡前活动。

陆听寒两手举着件条纹衬衫，微微蹙眉：“宝贝，这件衬衫太老气了，不然还是丢掉吧？”

等待了几秒钟没等到回应，陆听寒疑惑地抬起头：“南星，你在发什么呆？”

柯南星骤然回神，勉强勾起一个笑：“衬衫？什么衬衫？”

他仔细研究衣服的logo，立即想起这件衬衫的归属：“这是小钰哥前年送我的礼物，不能扔。”

又是柯钰……

陆听寒略带不满地小声嘀咕：“宝贝，你以后要少和柯钰接触，真不明白叔叔阿姨那样的人怎么会养出柯钰这种离经叛道的omega，竟然敢和家里决裂……”

陆家和柯家不同的是，陆家目前的家庭成员只有父子三人，且全部是alpha，意味着婚后柯南星要和三个压迫感极强的alpha同处一室。

光是想想头皮就要发麻，柯南星想起陆家家主冷酷强势的模样，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我不想搬过去。”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正在滔滔不绝的陆听寒完全没有听到：“……幸亏柯钰和我哥退婚了，我可不想让他做我的嫂嫂，一个omega天天忙着工作不顾家，像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他忽然严肃起来：“南星，我之前说过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柯南星不自然地躲过他的视线：“我不是已经推掉工作了吗，蜜月结束前我都没有片约。”

陆听寒这才满意点头：“那就好，我可不想你因为拍戏打扰我们的蜜月旅行。”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为什么他必须要放弃工作，陆听寒却能安然无恙地做陆氏的副总。

也许是察觉到柯南星低落的情绪，陆听寒抿唇补了几句：“宝贝，我是为了你好，像咱们这种家庭最重要的就是子嗣，你如果继续拍戏的话，整日跑东跑西怎么能安心备孕？”

柯南星轻轻眨眼：“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不要孩子吗？”

他天生体质差，就连生殖器官发育也比寻常omega弱，怀孕更是难如登天。

恋爱时信誓旦旦地说未来绝对不会要孩子的陆听寒如今却满脸理所当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我哥那么厉害，如果我再没有孩子争宠，老头子就真的忘了我这个人了……”

“我们一定要生alpha。”

柯南星彻底怔住，如同第一次认识陆听寒似的仔细端详他，记忆里勇敢洒脱、意气风发的alpha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家族的古板封建，完美的恋人在这一刻终于开始褪色。

那些曾经幸福美好的过往好似只是他一厢错觉，除去滤镜后，陆听寒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alpha，除了拥有外貌和金钱外，他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也没有值得托付终生的品格。

他真的要和这种人生活一辈子吗。

放弃事业，成为坐在玻璃展示柜里的精美人偶，困在陆家永无止境地备孕？

真是荒谬。

他应该哭，就像以前每次遇到困难时一样流眼泪，他的眼泪是alpha的战利品，没有人不会为他伤神，可是柯钰说过流眼泪是懦弱的表现，柯家的人怎么能把弱势展露给外人看。

柯南星抽了抽鼻子，绝望又难过地想他果然骨子里流的血就不属于柯家，怪不得柯钰讨厌他。

临时标记过的alpha对伴侣的情绪认知尤为敏锐，陆听寒闻出空气中逐渐散开的桃子气息，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话刺激到柯南星，连忙补救：“对不起宝贝，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陆听寒试图伸出手抱住柯南星，可向来温顺弱小的omega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差一点没有站稳，踉跄着后退半步。

“你怎么了……”

柯南星抬头红着眼坚定道：“你的话冒犯到我，也冒犯到柯家，我们的婚礼暂时取消吧。”

“取消？”

陆听寒满脸不可置信：“你他妈就因为我说了几句话就不和我结婚了？”

“嗡——”

如同尖锐指甲抓挠黑板般的刺耳巨响自脑海深处回荡，像被一根细针灵巧地钻进脑袋缝隙，柯南星捂住额头小声道：“等明天白天我们再谈，你晚餐喝了酒，现在还不清醒。”

陆听寒的脸色完全没有因为这句话好转，他天生长着一幅多情面孔，沉下脸时眉宇格外阴郁可怖：“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如今你想退婚就退婚，你把陆家的面子往哪放？”

就算到了这个地步alpha依旧把家族荣誉摆在第一位。

柯南星的一颗心逐渐沉下去，失望慢慢堆积成山：“你在宴会上勾搭女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陆家？也没想过我？”

“好啊，我就知道是柯钰搞的鬼。”

陆听寒铁青着脸上前大跨一步，alpha高大优越的身形顿时将柯南星笼罩，他毫无抵抗能力，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陆听寒按着胳膊压在床上，满目狰狞地质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每次遇到他就会不一样……他到底做了什么！”

柯南星口不能言，alpha的手臂如同钢筋铁骨般焊在他身上，他流着眼泪摇头，脑袋深处愈发疼痛，痛得他恨不得用头撞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就好像脑袋里有一股力量阻止他违抗陆听寒，他第一次对陆听寒的存在产生恐惧，脸颊逐渐因为缺氧而苍白，挣扎的力度也逐渐减少。

“放开我……”

盛怒下的陆听寒根本察觉不出身下人的痛苦，自顾自念叨一些柯南星听不懂的话。

“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命中注定……如果我们不结婚……我才刚进入陆氏……还没打倒陆云庭……不行……”

他如同鼓风机似的抽动脸颊，勾起一个神经质的笑：“就算你想要退婚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他迎着柯南星畏惧的眼神附身靠近：“我的答案是，不同意。”

“唔——！”

*

柯南星天生体质虚弱难以承受过量的alpha信息素，一场堪称粗暴的完全标记刚结束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家庭医生连夜赶来，苍白瘦小的omega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布满深紫色的掐痕。

柯家人铁青着脸围坐在床边听陆听寒的忏悔。

“对不起……我们吵了几句嘴，南星说了过分的话……我这才忍不住标记他……”

陆听寒看了眼昏死过去的柯南星，又像烫到般飞速移开视线，他脑袋中的酒气伴随着标记完全挥发干净，只留下无尽的悔意和恐慌，他狼狈地摸了把脸：“我会好好弥补南星的。”

柯钰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

盛怒之下他直接对准陆听寒猛地抬手：“你怎么敢——！”

扬起的手腕却被另一只强壮的手牢牢握住，柯钰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只能含着怒气看向来人，一顿一字地说：“陆、云、庭。”

陆云庭此时的状态也不算好，他刚熬夜加完班就被陆老爷子一个电话赶来柯家收拾烂摊子，身上的西服还未来来得及换。他捏了捏疲惫不堪的鼻梁：“小钰，别冲动。”

柯钰冷冷甩开他的手，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这对兄弟该如何巧舌如簧地辩解。

alpha敛眉垂头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可信，陆听寒弓着腰诚恳道：“请你们放心，无论南星以后出什么事，我都会对他负责。”

柯黎经过一夜的沉淀怒气早已到达顶点：“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南星不是你！你能怎么负责？”

就连柯牧也暗含不快，望向柯南星的眼神流露出几分痛惜：“听寒，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孩子所以才将南星交给你，如今你却做出这么冲动的事，看来我需要重新考虑你和南星的婚约。”

触怒柯家掌权人的后果陆听寒不敢承担，他言辞急切：“伯父，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陆云庭上前一步制止陆听寒，弓着腰态度恭谨地说：“我们愿意在原有的聘礼基础上翻倍，另外再加上陆氏集团3%的股份，这份补偿足够了吧？

原本柯南星的聘礼只有2%的股份，如今再加上3%，总共5%，这些股份足以让柯家成为陆氏拥有话语权的小股东。

柯牧明白这份补偿的含金量，一时沉默下来。

眼见柯牧态度缓和，陆听寒立即道：“南星是我的妻子，我们早晚都会完全标记，现在只是提前了一些而已，如果您还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卸下工作照顾南星，直到南星痊愈后再办婚礼。”

他这话说得巧妙，三言两语便将强迫omega完全标记的恶劣行为转变成夫妻之间的小龌龊，还装出一副大义凌然时刻为柯南星牺牲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可偏偏……

柯钰扭头看向对面的柯黎和父母，他们的脸上果然出现一丝迷茫，就算再宠爱再心疼柯南星，他们终究也只是书中配角，会按照书中的走向撮合这场婚礼，竭力完成结局。

这是属于书中角色的既定命运，没有人可以逃脱剧情的束缚。

作为注定死亡的炮灰，柯钰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怔怔地看向病床上面色如纸的柯南星，又将视线落在挣扎痛苦的柯家人身上，身边的陆听寒和陆云庭依旧喋喋不休。

“柯家和陆家之间的联姻事关重大，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取消呢。”

“这只是我和南星之间的小事，千万不能影响咱们两家的大事……”

……

……

alpha一贯是控制不住信息素的动物，伴随着粗粝砂纸划过耳膜的声音，香松味混合尼古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柯钰捂住愈发疼痛的额头，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柯家人和陆家兄弟的身影在一霎那变成虚幻的影像，这张小小的床似乎也变成了记忆中熟悉的话剧舞台。

他坐在观众席拼命仰起头，眼前一片漆黑，他听不到声音，却能清晰地看见他们为了抢夺主角争吵不休的丑陋面孔。

这些年来一贯如此，站在聚光灯下众星捧月的人只能是柯南星，灯光偶尔会照在围绕他身边的恋人和重要配角们，却从不会落在躲藏在暗处的他。

即便他登上电视荧幕成为风光无限的明星，他在柯家依旧只是个恶毒炮灰，他要为自己的自私卑劣终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