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黑色宾利绕过回剧组的路一路驶向郊外，最终停在长亭庄园门口，柯钰拧开车门准备下车。
秦陆英愕然道：“柯老师你不回剧组吗？”
柯钰摇头，过了会又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后天回去，先让司机送你回剧组。”
秦陆英无权过问柯钰的行程，只好点头：“好吧……”
坐在副驾的小桃跟随柯钰下车，虽然已经站在小区门口，可距离柯家依旧隔了几公里的距离，小桃要亲自护送柯钰走进别墅大门才放心。
小区保安开着接驳车带着两人穿过长长的马路，略过鳞次栉比的联排别墅，最终停在位于小区最深处，面积也最大的庭院门口。
长亭庄园的“楼王”，同样也是京市有市无价的顶级豪宅之一，光是绿化面积便有几百平米，更不用提主宅里的三百多个房间，加起来甚至比十个篮球场还要大。
柯钰小时候经常在里面迷路，负责抓人的柯黎每次都要挨个房间寻找，耗费两三个小时才能找到弟弟。
柯家家风传统，现今的家主柯牧，也就是柯钰的父亲极为重视家庭形象，强令禁止子女分居，要求他们婚前必须和父母住在一起，因此饶是三个子女关系再不融洽也不得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柯钰轻轻推开大门，里面意料之中的黑，看上去所有人都睡着了。
也好，反正他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
他摸着黑轻车熟路来到一楼的厨房打开冰箱，果然在冰箱侧门发现两瓶未开封的鲜奶。
他自幼身体羸弱，比同龄人矮上许多，负责照顾他的林姨便每日盯着他喝牛奶补充钙质，家里几乎每隔两天就会订购一批鲜奶。
柯钰不排斥牛奶的味道，长大后也养成了定期补充乳制品的习惯。
他随手拿出一个冒着冷气的玻璃瓶靠坐在料理台上，边望着漆黑的窗外发呆边小口喝奶。
晚餐的时候没吃多少，宴会上又喝了几杯酒，空荡荡的胃里有了牛奶的滋润后终于舒服了一些。
骤雨初歇，湿润的微风顺着窗缝涌进来，柯钰下意识抓紧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正想要伸手关上窗户的时候，厨房的灯却被人突然打开。
柯钰缓缓收回手，和捧着水杯站在厨房门口的柯黎相顾无言。
也许因为夜深倦怠，柯黎只穿着一身睡袍，一头栗色卷发软软垂在身前，神色也不复往日的凌厉，她扫过柯钰手里还未喝完的玻璃瓶，眼神一怔：“你回来了。”
语气意料之外的平和，看来她已经消气。
柯钰轻轻点头，他没有心情和柯黎过多言语，将手里的牛奶瓶随手扔进垃圾桶便转身离开。
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三楼的卧房，房间里的摆设和他上次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柯钰随意瞥向茶几和沙发的空隙，那里原本散落着被打碎的礼物残片，如今这么干净，应该是林姨帮他收拾过了。
他走到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摘下为了搭配服装佩戴的耳钉和戒指，将头发从发绳的禁锢中解救出来，乌黑凌乱的额发挡住视线，也遮住了他疲惫不堪的神情。
看来需要找个时间剪头发。
他窝在床上用手轻轻按摩胃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比没生病前更加虚弱，稍微不注意就会胃痛身体痛，好像再次回归幼时因为常年生病不能上幼儿园的日子。
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是来自秦陆英的报备短信。
「柯老师，我到酒店了，你回家了吗？」
看着陌生的手机短信界面，柯钰才意识到自己还未将秦陆英从拉黑名单中释放出来。
平时在剧组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又是搭档，几乎每日都要黏在一起搭戏，他还真忘了微信好友这回事……
他动动手指，简单回了句：「嗯。」
过了两分钟又回复道：「晚安。」
秦陆英的消息总是来得很快，几乎下一秒就回复道：「晚安，柯老师！」
柯钰盯了几秒手机上的字，关灭手机，决定泡个澡再睡觉。
他本以为自己回到家的第一晚应该睡不着，没想到泡完澡没过多久便无意识进入梦乡，等清醒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明。
攀爬在窗柩上的蔷薇花藤蔓进房间，几片浅粉色的花瓣散落在窗台，柯钰耐心收拾干净，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他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换了件浅蓝色的常服下楼用餐。
柯家的一日三餐时间固定，其他人早就用完早餐上班，只有白若南正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品茶。
白若南今日穿得不算正式，毕竟只是家族内部的聚餐，她只穿了件浅色的无袖长裙，脖子上戴着串华贵的珍珠项链。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柯钰，语气不阴不阳：“终于舍得回来了。”
柯钰站在楼梯口也能闻见伯爵红茶淡淡的茶香和柑橘香气，他权当作没听到白若南的话，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
林姨连忙吩咐厨房将一直温着的鸽子汤和蟹粉小笼包端上来。
柯钰对林姨的态度一向好，抬头轻轻露出一个浅笑：“谢谢您。”
刚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单手捂着鼻子久久不语，眼睛里带了点酸胀的水汽。
林姨担忧地絮絮叨叨：“感冒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忘了关窗户，哎呀，小钰你总是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从小就是这样……”
柯钰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身边人的唠叨，闻言也没觉得抗拒，只是轻声道：“不用担心，等会吃点药就好了。”
“哒。”
坐在不远处的白若南不轻不重地放下骨瓷茶杯，起身离开。
林姨见白若南走上楼彻底看不见身影后才松了口气，坐到柯钰旁边苦口婆心地说：“其实夫人昨晚等了你一晚上，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实在熬不住才回去睡。”
她在柯家做了二十几年的帮佣，对柯钰和夫人小姐的关系看在眼里，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劝道：“夫人还是关心你的，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
林姨的话还未说完，厨房的帮厨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过来：“您喝点姜汤捂汗，出点汗就好了。”
柯钰低头看着碗里无杂质的枣红色姜汤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将林姨的话听进去，过了半晌才端起碗咕咚喝进去。
温热的汤水顺着喉管填满肚子，脑海中的思绪也延伸到过去。
其实以前他和白若南的关系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就算白若南再忙也会按时下班回家看他。
因为他小时候不能上学，唯一能接触的对象只有家里的佣人和姐姐，妈妈觉得愧疚便每天都带着小玩具来陪他玩，就算后来收养了柯南星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关心，反而是他……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如果当初柯南星没有落水的话，也许他们的关系还能修复，至少不会变得现在这么僵硬。
可惜事情已成定局，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
临近中午的时候，柯家的分支和小辈们相继来到主宅，原本空旷的客厅顿时变成热闹拥挤的沙丁鱼罐头，相熟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嘈杂的声音即便隔着数米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柯钰坐在远离人群的落地窗前看手机，他膝盖上倒扣着一本书，似乎刚看了几页就被手机上的消息吸引注意力。
秦陆英的消息几乎一条接着一条，一会念叨今天的戏好难拍，一会又说陈导和苏白薇联合起来骂他，过了一会又可怜兮兮地说苏白薇和他打牌故意出老千，害得他要请全剧组的人喝奶茶。
都是些无趣的日常，经过他的语气润色却变得有趣起来。
柯钰很少回复他，只偶尔回复一个“嗯”便能让他精神大振，恨不能将手机短信界面当成日记本，只要轮到拍戏间隙便发几个字。
「柯老师，我在片场外的梧桐树上发现了鸟窝，你说是麻雀还是乌鸦呢？」
又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柯钰轻轻蜷起手指，思索良久依旧没回复。
“哥。”
身后传来柯南星的声音，他关掉手机，面色冷淡地转头：“有事吗？”
柯南星低着头呐呐道：“我们几个打算打牌，你要一起吗？”
柯钰随意扫了眼柯南星身后的小辈们暗含期待的眼神，停顿片刻后淡声道：“还是算了。”
柯南星神色难掩失落，乖乖说了句：“好的。”
原本欢乐的氛围似乎都被他一句话搅散，看来他果然不适合这种场合。
柯钰合上书转身离开，将小辈们不满的议论声抛之脑后。
“柯钰怎么越来越傲了，只是打个牌而已都不愿意。”
“毕竟是大明星呢，和咱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柯南星小声急促地制止：“别说了，再说我就不带你们了。”
……
手机又传来一声震动，柯钰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又是秦陆英传来的照片。
「呜呜原来是麻雀的窝，麻雀以为我要偷它的家，把我的手都叨红了。」
柯钰放大这张照片，果然在alpha的食指和手背上发现了红痕，似乎还带着点红血丝。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惹得麻雀这么生气。
如果没记错的话阮谭似乎不在剧组，秦陆英一个人为什么也能玩得这么开心。
他真的是很奇怪的alpha，同样也是柯钰从未见过的新奇alpha种类。
柯钰垂眸轻轻打了几个字：「去找小桃拿药膏。」
等待大约三十分钟，正好是陈导规定的休息时间，秦陆英的回复如约而至，带着活力满满的语气：「我已经擦好药膏啦，谢谢柯老师关心。」
只是看着这些文字就能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大约又在傻兮兮地笑吧。
柯钰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过了几秒后他收回笑容，走进房间关紧门窗，盖好被子，吞了两片感冒药后沉沉睡去。
本以为只是个小感冒，只要睡一觉就能痊愈，岂料等他一觉睡醒后连嗓子都开始痛，脑仁一阵阵发涨，像是快要爆炸似的。
柯钰扶着脑袋昏昏沉沉地想，看来他高估自己的免疫力了。
下楼的时候佣人们已经摆好饭菜，绣着繁复花纹桌布的长桌一眼望不到尽头，柯钰随意挑了个座位坐下。
坐在首位的柯牧不悦蹙起眉：“这是你该坐的位置吗？坐到这里来。”
柯钰抬眼看着柯牧右手边的空位，不由轻轻摇头，他不想让柯家人知道他的身体问题。
只是摇头便觉得头痛加重，他轻声道：“这里就很好。”
柯南星连忙说：“哥哥坐在哪里都可以。”
的确，无论柯钰坐在哪，无论受不受宠，都掩盖不了他是柯家大少爷的事实。
旁支的长辈们眼神交汇间变幻莫测，纷纷恭维柯牧教子有方，两个儿子都这么优秀。
柯牧如今不过五十岁出头，外貌看上去依旧英俊成熟，眉宇间尽是积年累月积攒起的威严，他神色平淡道：“都跑去做演员，有什么优秀的？”
他是传统世家的思维，直到近日依旧觉得演员不属于正当职业，不过他的原则永远都为小儿子例外。
柯南星挽住他的胳膊撒娇：“我的电影票房可过了百亿呢，爸爸，难道你觉得我不优秀吗？”
柯牧目露慈爱笑容：“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优秀。”
坐在白若南下位的柯黎神色不变，甚至就连远处的柯钰也未吭声，似乎都默认柯牧说的话是对的。
柯牧的大伯摇晃着酒杯笑道：“小omega拍拍戏挺好的，反正也不用继承家产。”
忽然他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柯钰：“小钰最近在做些什么，我听艺琛说你和不少国际大牌解约，是不是工作室出事了？”
一旁的柯艺琛搭腔道：“对啊，小钰如果经营有了难题就和大哥讲，我们都是一家人当然会帮你的。”
柯钰本不欲和柯艺琛计较，可随着柯艺琛的话说完，餐桌便陷入了安静，探究的眼神如若针毡般传来，似乎每个人都在等他的解释。
柯钰抬眼扫过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柯南星，以及面无表情的柯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许是习惯和麻木。
他仰头喝完一杯红酒，用白皙的指腹擦干净嘴唇上的酒渍，乌黑的瞳孔直直盯着柯艺琛，声音略微沙哑：“你帮我？就凭你那个被我家注资那么多次还扶不起来的小公司？”
这话说的太过直接，不光柯艺琛和大伯的脸色青紫，就连不少小辈也下意识吸气。
“放肆！柯钰，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柯牧沉着脸重重地拍桌子，瓷器和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尊重长辈，也不听父母的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餐桌上的人顿时噤声，生怕一不留神牵扯到自己。
柯南星想要劝爸爸别生气，却被身边相熟的小辈制止，只能揣揣不安地看着远处的柯钰。
被众人用眼神凌迟的柯钰却没有丝毫不自在，他对柯牧的震怒置之不理，自顾自地斟酒喝酒。
鲜红如血的酒渍染红唇瓣，脸颊和眼尾都被酒意蒸腾成酡红一片，波光潋滟的眸光不知扫过谁，餐桌一时安静得似乎连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白若南轻声劝慰柯牧的话，以及柯牧失望摇头的叹息声：“真是无药可救。”
柯钰轻轻向后仰，上半身靠在椅背，边揉捏额角边饮酒。
看来生病后不能喝酒，平时喝十几杯也不会醉，如今才喝三杯便头痛欲裂。
眼前天旋地转，渐渐陷入黑暗，只有耳畔依稀能听到声响。
“小钰最近到底怎么了，自己一个人跑去陆家退婚，连商量都不和我商量！”
“可能是不喜欢陆云庭吧，那孩子的确心思重，不是良配。”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吧。”
……
因为柯牧和柯钰之间的不愉快，这次聚餐结束得很早，才刚不过七点，柯家的分支便走得差不多。
柯南星趁着父母聊天的功夫偷偷凑到柯钰面前小声呼唤：“哥哥，你的工作室真的出问题了吗？”
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答复，他疑惑地靠近柯钰垂下毫无知觉的头，却发现触感滚烫。
“妈妈，哥哥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