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打起精神，两人仔细听陆安国讲述来龙去脉。

“一小时前，我刚写完案件报告，总局的人突然打来电话让我把王茹请到会议室。紧接着，不到十分钟，局长专门回到警局，并且亲自在会议室接待王茹。”

“警察局的人为了王茹在凌晨加班？”苗相思问：“陆叔叔，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这就是我担心的点。那群办公室的人天天捧着手机聊八卦，平常一到五点半就没人影，今天居然深夜加班。”

陆安国很遗憾，“我被拦在门外，会议室里只有局长、王茹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在里面。那个男人我能肯定不是警察，气质太过……阴沉。”

“平意，你回忆一下玄界被阴气侵蚀了肉身的玄师，这个男人就和他们一模一样。”

陆平意向苗相思解释。

玄师无法避免和鬼魂打交道，虽然看不见、也触摸不到鬼魂，但在和鬼魂交锋时，鬼魂的阴气一定会影响人类的阳气。

随着接触时间增加，如果没有好的法器护身，或者及时用灵力祛除残存的阴气，久而久之，玄师的□□和精神都会被阴气侵蚀改变。

轻则脸色苍白、浑身无力，重则神志痴傻、气亏神衰，直至死亡。

“没错，不过还有一种玄师。”陆安国补充：“这种玄师往往八字属阴性，他们捉鬼但不度鬼，依靠吸取鬼力提升自我灵力。”

苗相思问：“度鬼是什么？”

“虽然现在的玄师灵力整体偏下，但出于人道主义，只要不是大恶之鬼，在收服之后都会烧超度符并念经文为其超度。”

苗相思想起自己的血可以送鬼魂投胎的事情，她试探问道：“叔叔，你们玄界既然能超度鬼魂，那是不是还有方法能直接送鬼魂投胎？”

陆安国笑出声，“平常玄师烧超度符，除了灵力强的玄师，大多数人都不能确保超度符能起功效，更别提送鬼魂投胎了。”

“单纯走个过场？”

“是啊，一群虚伪的人。”

这个规定是他哥，也就是平意的爸爸定下的。

当初说得冠冕堂皇，为了众鬼平等；但在他看来，其实就是想保证一种符纸永远畅销。毕竟，陆家70%的产业是靠符纸支撑的。

思考再三，苗相思没有提血液的事情，“叔叔，现在他们三人还在警局吗？”

“走了。王茹和那个男人上了一辆贴着防窥膜的保姆车，然后局长亲自提走了王茹的资料。”

“所以？”

“王茹会被无罪释放。”陆安国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这些肮脏的事，他见了太多。

办了许多案子，警员私下常开一句玩笑话：你想公平，那就报警；但如果想要绝对的公平，那就不能报警。

停顿一会儿，苗相思淡定地回复：“好的，那方若和李飞怎么回事？”

陆安国惊讶她的接收能力，王茹的案子她出了最多的力，得知所有努力都白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出于长辈的关心，他嘱咐：“喻枝，不要做法律不允许的事情。为了正义，很多人会被逼着做出非法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走上一条不归路。”

陆平意眼睛也紧紧盯着苗相思，里面盛满了关心。

她好笑地举起手指，“两位放心，我发誓，一定做懂法守法的好公民。”

陆安国放下心，回到正题，“李飞和方若还没正式定罪，所以关在看守所。差不多和王茹事情同个时间，晚上11点左右，我接到两个同事前后打的电话，跟我说两人均已死亡。”

“自/杀方式一致，枕头蒙脸窒息而死，没有挣扎痕迹。”

“是不是被……”

陆安国否定猜测，“他们刑罚较重，尤其李飞，涉及黑恶势力，所以两人是单独的房间。除了警员看守，外来人员不可能进入。”

“没有人，那鬼呢？”苗相思给出一个答案。

陆安国放出警察的气势，询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和这两个人都打过交道。方若我说不准，但按李飞的性格，他不会选择自/杀。李飞对自己的资源、人脉非常自信，他一定会利用这些等待翻盘的机会。怎么可能才短短几天就舍得放弃自己打下的江山？”

“理由太片面。”陆安国没被说服。

“第二个理由，你办过这么多案子，有见到过人用枕头主动把自己捂死的吗？”

人类对死亡有着抗拒不了的恐惧和反抗，所以在选择结束生命的时候，选项都是吃药、跳楼、卧轨……

这些方式都是由外力结束生命。因为人在死亡那一刻会爆发出强烈的生存欲望，没有外力阻挡的话，神经系统会控制肢体做出挣扎的动作。

而李飞和方若，两个谈不上心如死灰的自私的人，在空荡的、没有外力借助的前提下，用枕头捂死了自己。这和自己捏住鼻子让自己憋死有什么区别？

“叔叔，我被鬼掐过脖子两次。虽然每次我都被鬼压制着，但事后我的指甲缝里都是鬼魂的肉块。窒息的恐惧和痛苦会让我不自觉疯狂反抗，李飞他们怎么做到平静死去的？”

片刻，陆安国才回复：“我知道了，我会去查。你们这段时间多留意身边的情况。喻枝，你以后必须低调做事。”

她参与的两个案子虽然都真相大白，但罪犯的处理结果却不如人意。事情出现变故的时间还挨得非常接近。

巧合吗？

陆安国这么多年办案坚持的第一个原则：巧合都TM是放屁！

既然选择不相信是巧合，那幕后的人目的是什么？他暂时猜不到，只能让台前的人保持警惕。

挂了电话，喜悦一扫而光。

苗相思趴在桌上，目光放空。

“先擦擦。”

接过湿漉漉的毛巾，她心不在焉地清理身上的污秽。

“擦完陪我去趟医院吧。”

她抬眼望向陆平意，“腓腓不是把你伤口都舔好了吗？”

陆平意指着自己低垂的右手，“其它伤口虽然不流血了，但伤还在，右手也使不上力。”

怪不得，他递来的毛巾湿得能滴水。

苗相思将陆平意按在沙发上坐好，“你休息会儿，我简单收拾完就走。”

她先把东倒西歪的家具归位，又用浴巾将散发腥臭味的黑色液体擦净。

房间太安静了，于是她边干边打趣：“你订的酒店隔音还不错，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投诉。以后咱们就按这个标准订房。”

陆平意左手做出加油状，“我努力，一会儿下去办个会员，这家是连锁店。”

“不过以后是不是得向TA们收清洗费？不然咱们多亏啊。”

“向谁？那些鬼魂？”

“是啊。”

两人进了电梯还在认真讨论。

“我觉得TA们应该装不了钱——但我们可以试试翻TA们的……□□。”

苗相思看傻子似的睨着他，“你傻啊，可以用别的方式换啊。”

幻想到得意的场面，她鸡贼地嘿嘿笑起来，“难说以后我摇身一变成老板了。我妈问起来‘你当啥老板啊’，我就回答她‘当个鬼老板’。”

苗相思笑到弯了腰，陆平意莫名也被感染，一起跟着笑。

笑得太专心，甚至都没留意电梯停下。

一个人到外地旅游的小姑娘被里面大笑的两个“神经病”吓得不敢进电梯。

她逼迫自己不要转身逃跑惊动疯子，边僵硬地掏出手机，边偷偷使劲按关门键，生怕被连累。

·

深夜的医院灯火依旧。

苗相思取好片子回去找医生，发现陆平意身边多了两个陌生人。

身位靠后的男人看到苗相思，立马前倾，在另一个男人耳边轻语。

男人注视着苗相思走近，眼神充满探究。

“你好，我是陆平意的爸爸，陆安民。”

陆平意脸色很差，像是被训斥后的难堪。

苗相思对陆安民的印象更差了，她用词含糊地问候：“您好，久仰大名。”

陆安民的气质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温暖。

或许久居高位，他的眼神很威严。这种威严不同于陆安国令人心安的气场，陆安民眼神仿佛自带审视意味，不能说冒犯，但也绝不礼貌。

陆安民不计较她的文字游戏，点头示意后，就当她没存在一样，继续责备陆平意。

“前年初家族会议的时候就通知过，陆家今年有三个参赛名额。陆樾、陆朝语和你，这是早就审核存档的名单。陆平意，我并不期待你拿名次为陆家争光，但最起码，陆家不能因为你失信玄界。右手骨折，四处外伤，下星期你怎么参加比赛？”

“陆平意，成年人的第一课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似是不解气，他声量逐渐增大，“回去后跪祠堂一个月，抄家规十遍，每天一餐素食，好好反省反省。”

陆安民的骂声传遍整个楼道，办公室里的医生甚至体贴地关上门。

陆平意脑袋低垂，左手紧紧攒成拳，因为太用力，胳膊都在颤抖。

“参赛人员必须固定？”苗相思冷不丁出声。

陆安民身后的男人，好像是他助理，不急不忙回答：“喻小姐，不是固定的，只要以陆家的名义参赛就可以。”

陆安民虽然没接话，但身体却转向了苗相思。

苗相思偏头看了眼陆平意，他依然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大方地伸手捏住他的左手，轻松给出这场戏的解决方案，“陆先生生这么大的气，不知道的以为在拍电视剧呢；声音必须得大，吵得人耳朵生疼，导演才给过。不就一个比赛吗？我去不就行了。”

陆平意倏地看向她，“不可以……”

“喻小姐想清楚了？”陆安民打断他。

“当然。”

“那今晚请好好休息，明天我在陆家祖宅等你，具体事宜届时全部告知。”

交待完这句话，陆安民就领着助理走了，都没再看陆平意一眼。

“你明天就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陆平意反客为主，紧紧扣住她的胳膊。

他对他爸冷漠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他不能让喻枝搅进玄界的争斗。万一她的实力被发现，他爸肯定第一个变身豺狼。

苗相思没急着挣扎，她把陆平意带到安全通道。

四下没人，她才平静吐出几个字：“我必须去。”

“喻枝，你先听我说。这个比赛每三年举办一次，每次举办声势都非常浩大，是玄界第一等大事。各个家族在第一年就公开抽签决定各自的参赛人数。每个家族也必须出一件法器作为奖品给最后的胜出者。”

“这不两全其美吗？我正缺保命法器呢，说不定参加完比赛还能捧回一两个。”

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气到陆平意头疼，他咳了几声，“比赛有三关，采取淘汰制。每次参赛人数都多达上万，最后只有一个胜利者；即使你天赋异禀，但比赛瞬息万变，你觉得你凭什么赢过那些从小就和鬼神打交道的人。”

“最重要的，每次比赛的死亡人数都过百。”

苗相思这下才有些怕，“怎么这么高？比赛聘请的鬼魂都这么厉害？”

陆平意感觉自己胸口也开始疼了，他杵着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赛事负责人和警局有深层次的联系，他们会选取生活中真实的闹鬼谜案作为赛事题目。在这过程中，不仅鬼魂不可捉摸，其他的参赛选手一样深不可测。”

他一字一句地，“家族斗争的后果不该由你一个外人承担，你没这个责任。”

陆平意左手死死扣住苗相思的肩膀，眼珠因为不安而颤动；他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陷在极大的焦虑中。

苗相思想起初中练习800米，她中暑晕倒，醒来就见到妈妈紧张地守在她床边。

神情和陆平意一模一样，这是第二个如此关心她的人。

她眼眶发热，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温柔讲道：“来到这个世界，你是第一个向我释放善意的陌生人，毫不夸张，你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每个月工资到账的那种时刻；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万念俱灰，窝在某个角落等死了。严格来说，其实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次生死考验，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

“陆平意，你不仅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不可或缺的伙伴。”

陆平意怔怔盯着前方的空气，不自觉流下一滴泪。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也是第一个给我信任和自信的人，但眼泪来得太匆忙，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脸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她坚定的声音：“所以这场比赛我必须参加，像你爸爸要求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