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意只顿了一瞬，便立马将乾坤袋收好。

“呜呜……”女鬼一直在奋力挣扎，好几次差点挣脱。

苗相思移开打量卫懿兰的视线，不耐烦地威胁女鬼：“再闹就把你收进乾坤袋里。”

却瞥见自己正紧紧抓着女鬼的舌头，黏腻的触感吓得她立马松手，蹲下用地上的符纸不停擦手。

陆平意以为有特殊情况，细声关心：“怎么了？”

苗相思欲哭无泪，干嚎：“我不干净了……”

女鬼闻言气得就要扑上去——自己舌头都差点被扯掉，结果还反过来嫌弃她！

卫懿兰连忙安抚。

待女鬼冷静下来，她转向苗相思，充满防备地问：“你是我妈妈叫来的？”

发音有些含糊。

将黏腻的黑水擦净后，苗相思摇头，“她不知道你已经……每天都在找你。”

卫懿兰放下紧绷的肩膀，笑出两个酒窝，“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能看见我们的活人，真好。”

女孩不过刚成年，扎着低马尾，身上穿着干净的碎花连衣裙。她眉眼习惯性低垂，虽然肌肉已经僵硬，但五官组合中透出一丝淡雅。

嘴巴鼓胀，舌尖时不时会溢出；喉咙处有道乌紫弯曲的曲线，似是骨头断裂后的折痕。

和她身旁的吊死鬼有些相像。

可细看下，卫懿兰的发丝、衣着都很整洁，手臂没有伤痕，指甲也是干净的。

一个猜测涌上，苗相思迟疑，“你是自己？”

卫懿兰沉默很久，久到苗相思身体开始冷到颤栗，她才说：“麻烦转告妈妈，不要再找我了，让她过好自己的生活。我现在有丽丽陪着，比以前开心很多。”

女鬼心疼得抱住她，脑袋往后转了180°，冲三人龇牙。

苗相思本就对这个吊死鬼不满，立马呛声：“牙齿那么黑，该去洗牙了。”

眼看两人又要干起架来。

卫懿兰终于露出年纪外的神态，无奈抱肩，“你们别闹了。”

“姐姐，我们要走了。”

“你走可以，她不行。万一她又发疯伤害别人呢？”苗相思拿过乾坤袋，扬眉嚣张道：“自己进来。”

卫懿兰着急挡在女鬼面前，“丽丽只是担心你们伤害我，她已经做鬼四十五年了，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姐姐，求你了。”

“哟，原来我该叫你奶奶啊。”

女鬼又要炸毛，卫懿兰拉着她匆匆飘走。

空气温度恢复，陆樾表情不自然地出声：“都走了？”

“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居然不问我为什么放她们走？”苗相思很诧异。她以为捉鬼玄师和鬼魂应该势不两立的。

陆樾不答反问：“上次破楼里面，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和鬼魂对过话了？举报犯罪团伙的线索是鬼给的？”

这几天舅舅逢人就夸表哥的英雄事迹，特别是当着陆叔叔的面。他还欣慰表哥终于不再纠结捉鬼的事了，没成想是殊途同归。

陆平意紧绷身体，挡住陆樾若有所思的视线，眼睛定定看着他。

半响。

“哼……防贼一样。”陆樾撇嘴，“明天我要去广西训练，准备下个月的考试。你们的事我没时间管，以后就算遇到困难，也别来找我，整得我多想参与一样。”

陆平意嘴巴也不饶人，“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苗相思跟在二人身后走出深巷，暗暗吐槽：两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别扭？明明内心互相信任、关心，偏偏身体不诚实。

男人这个物种，真是耗子咬老鼠。

分别之际，陆樾神色一敛，严肃交待：“喻枝，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能力，尤其是玄门的人。”

这个能力是玄界人梦寐以求的，除了已经去世的陆安泰，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到。喻枝要是暴露在那些野心勃勃的人面前，不死也得掉层皮。

“多谢。”

他挥挥手，“今晚也算见了世面，扯平了。拜拜。”

望着出租车驶远的轨迹，苗相思下了定论：“他是个好人。”

而且很有分寸。

陆平意点点头，试探问：“以后再碰上捉鬼的事情，可以带上他吗？陆樾对鬼力感知很强，也会随身携带符纸。有他在，安全性高一些。”

“这会儿不嘴硬啦？”

他面色微红，不自然道：“我只是想大家都变得更好。”

捉鬼不易，见鬼更难。多见识世面，增加阅历，在玄学界也就多了自保的底气，尤其在陆家。

苗相思拍向他后背，“有义气！”

可他眉头一皱，侧头闷哼。

“你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撞到了。”

苗相思回忆着，刚才他没有能伤到背的机会啊。不对，他最近一直被关在祠堂里，应该是他爸打得。

她的神情变得愤怒，陆平意赶忙转移话题，“卫懿兰是谁？”

明白他不想多说，苗相思顺着台阶简单复述了一遍卫懿兰的故事。

听完，他凝视着路边黯淡的路灯喃喃：“她解脱了。”

“什么？”

“我说，现在去找卫革？”

狐疑瞟了他一眼，她拿出手机，“凌晨5点，我要睡觉。”

·

下午的时候，两人约在医院见面。

拎着水果篮，苗相思打头走进907病房，是间三人房。

额头裹着纱布，脸色却很红润的王茹正捧着一本书阅读，“你们是？”

“王老师，您好。我是您班上的学生，喻枝。课上没发过言，可能您不记得我了。这是我朋友。”

陆平意礼貌一笑，“王老师好。”

“多谢，辛苦你们来看我。”王茹放下书，半靠床头柜，“你们还是学生，不要破费了，水果就带回去自己吃，这也是学校的规定。”

“好。”苗相思乖巧应答。

和陆平意配合着闲扯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我们来的路上碰到了卫老师，她头发全白了，坐在路边边哭边喊。”

王茹声音很轻柔，“人到中年，离异又丧子，的确是人生最悲惨的两件事。”

苗相思用充满希望的语调说：“卫懿兰不是失踪吗？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到时候卫老师又能拥有儿孙满堂的幸福人生。”

王茹指尖勾住发丝，弯起眼睛，“希望如此。”

“老师之前推荐卫懿兰去旅游，可以给我俩也推荐地方吗？马上放假了，我们想去多见识见识。”

王茹看了一眼陆平意，委婉规劝：“假期人多，好多景点都失去了原本的风味，而且价格也上涨不少。你或许可以跟着家里人出去，一来安全，二来减少自己经济压力。”

苗相思咯咯笑起来，“对，让爸妈付钱，我要攒钱。”

“女孩有存款就有底气，其它不急。”

“那我和家里人去哪合适呢？”

“广西挺好，有山有水，人文风情也很独特。有个叫安朔的村落，非常值得一去。”

“我最喜欢吃螺蛳粉了，广西好像还能划竹筏？”

“没错，泛舟湖上，好不惬意。”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化身广西脑残粉，一阵吹嘘。

热闹到饭点，病房里走进一位盘着发髻的女士。

“妈，您来啦。”王茹起身迎接。

苗相思夸赞，“老师的妈妈好像武侠小说描写的世外桃源里的隐居高人。漂亮、优雅。我以后也要变成这样。”

“你啊。”王茹笑点她的额头，“我妈喜欢中式风格。”

王茹妈妈笑着补充：“以前在国外，总是不习惯那边的风俗。等阿茹考上国内的大学，我们就立马回国了。”

陆平意搀扶王茹坐下，“老师大学学的也是历史专业？”

“对。”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接着说：“老师，打扰太久了，我们就先走了。”

婉拒王茹一起吃饭的提议，俩人告别。

出了病房，陆平意说：“王茹特别喜欢中国历史。”

“有问题吗？”

“我有几个从小生活在国外的朋友。他们也很爱国，但对中国历史和文化了解得并不透彻，相反还很淡漠。”他解释：“人是有趋众心理的，当身边人鲜少讨论一件事的时候，自身也会下意识遗忘。当然，这是我片面的观点，不能代表所有人。”

苗相思点头，“她学的是历史，教的是历史，连平常看的书也是历史方面的。”

“而且，王茹是个很好的老师。”

“？”

“我说要和你单独出去，她第一反应是阻止，让我多考虑安全性，还劝我存钱不要依赖别人。”她巴拉外套上的装饰，“可是面对卫懿兰，卫革却说王茹强烈建议她一个人刚成年的女孩独自去旅游，太矛盾了。”

陆平意给出可能性，“这些话说不定是卫革的猜想？女儿失踪刺激太大，她只能责怪别人才能得到希望。”

“可是卫革现在提到卫懿兰的事就精神失常，根本问不出细节。”

苗相思眼睛一转，眨巴着大眼睛，“能不能让陆安国叔叔查卫革案件的资料？”

既然没有头绪，就从案件背景开始了解。

过了十分钟，陆平意手机里就多出一个压缩包。

“你怎么做到的？”

“我说陆樾昨天探测到了卫懿兰的魂魄。”

“哦……对，你叔叔出身玄学家庭。”

苗相思正要打开文件，陆平意就把手机拿走，“先去吃饭，身体要紧。”

苗相思同意了。她想吃学校食堂的鸡汤米线。六块钱一大碗，汤底浓郁，鸡肉铺满碗面，还能花5块再加个卤鸡腿，吃完扶着肚子出门的感觉无比满足。

俩人绕去学校东门买奶茶，偶然看见角落里一个和尚装扮的男人居然在卖饮料。

她走上前。

“施主。”清瘦的男人双手合十，“寺庙自制茶饮，3元1杯。”

“学校附近还有座寺庙？”

“后山的方向。”

茶饮是淡淡的绿色，制作很简陋，一个塑料杯加封膜。但桌布是手工绣制的山水图，上面放着几簇新鲜采摘的鲜花和绿竹，倒显出几分文雅。

她估摸寺庙应该是缺钱了。

妈妈是个信佛的人，每到初一、十五就吃斋念佛，小时候她还被送到尼姑庵里修行了一个月。思及自己略充裕的资金，她便扫了一笔“666”的功德费。

没要递来的茶饮，她也行了一礼，衷心祝愿：“希望大师所思即所见，所见即所得。”

和尚嘴角带笑，“施主身体定能健健康康。”

去食堂路上，陆平意右手拎着喝的，左手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做善事。”

“我在你眼里道德很败坏？”

“没……不……”

她耸肩，诚实坦白：“其实我以前也不会，赚钱太难了，赚一分我都恨不得锁进保险箱——虽然我没有，哈哈哈……怎么可能随便捐这么多钱。现在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你以前还出去兼职？”

完蛋，一得意就说漏嘴。

苗相思打个马虎，“嗯嗯，体验生活。对了，手机给我。”

陆平意拒绝，“走路不能玩手机。”

“我就瞄一眼。”

“不行。”

闹到食堂门口，陆平意才将手机掏出，“我去买米线。”

已经过了饭点，窗口没人排队，他快速拿托盘抬着米线往回走。

刚走到桌前，就见苗相思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难以置信地低语：“王茹是被领养的，而且王茹的养母和卫革是同乡，都是广西安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