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深秋，北京柏油道儿两旁的槐树叶青黄不接，北风萧瑟，扬起沙尘，吹落大片生命走到尽头的金黄，路上行人裹紧了大衣，骑电驴的人添了挡风被。
余戚戚则穿着黑色吊带收腰连衣裙，裙长不过膝，膝上盖着毛毯，脚边有个迷你小暖炉。
她翻着膝上的台本，头也没抬，伸手去拿化妆桌上的奶茶，却摸了个空，她抬眼看向镜里的人。
“别喝奶茶了，今天第几杯了？饭都没好好吃。”
沈言给余戚戚做着发型，腾出的一只手里拿的正是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
“我吃了饭，只是你没看到，喝奶茶补补血糖嘛，等下还要直播两小时呢。”
余戚戚说着去夺他手里的，沈言手腕灵活一绕，放在了她够不着的地方，随即在她手里递了个烫手的保温杯。
“天冷了，喝点热水吧。”
余戚戚在杯沿轻嗅，是一股子药草的味儿，仔细看冒着热气的杯子里，有菊花、枸杞还有她不认识的东西在底下沉着。
“沈老师还怪养生，怪不得保养地这样好。”她打趣一句，抿了一口，就不想再喝了。
沈言倾身，又将被抛在桌上的保温杯塞在余戚戚手里，“你最好喝完它，上次陪你去医院检查，当时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吃饭来着，医生的叮嘱都忘完了？”
余戚戚想起，她拍完戏不久，凭借着之前逆转的口碑和路透的一些表现，吸了不少粉丝，陆续有些小代言、商务广告找上门，偶尔也会参加节目录制，挣到的钱跟其他人比算不上很多，但至少有盈余存钱了。
有一天站着拍了一天的商务广告，也没好好休息和吃饭，一结束就觉得胃里不适，进厕所干呕了很久，什么都没吐出来。
当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陪着一起去看医生，还以为就交代在那儿了，最后靠着仅存的力气，打算碰碰运气，就叫了平时会有联系的沈言，谁知道是不是她幸运，对方秒接，陪着她去了医院。
那之后，沈言就自聘成为她的妆造师，也不在乎薪资多少，这一年陪着她成立小工作室，陆续招聘一些人来运营分担一下工作，但大多是都是怀着别的心思来的。
最后保险起见，余戚戚还是招了当初拍戏时，一直支持自己的那个齐肩黑发的女生。
已经差不多一年多了，却总感觉往日如昨日般记忆犹新。
“好好好，就听沈老师的，这样至少能多活几年吧？”
余戚戚猛灌了一大口，眼睛弯起来，邀功似的把杯子放沈言眼前。
沈言没有看杯子，只瞧着她的脸，余戚戚疑惑往镜子上一看，自己嘴角沾了一片菊花瓣。
她正要拿纸拭去，嘴角有一瞬又痒又温。
是沈言的拇指伸过来帮她揩掉了。
余戚戚些微一愣盯着镜子里人的脸。
对方转了目光，自然抽出她手里的纸擦手，道：“让你喝水，没让你喝这么快…上好的底妆都花了。”
“还好吧，也看不出来呀，沈老师强迫症太严重了。”
余戚戚轻快回应，并伴随一声笑，一扫方才两人间不到一分钟的莫名氛围。
其实，余戚戚很早就发现沈言对她有些特殊，就像她不太相信这样一个不喜欢被束缚在固定地方的化妆师，有一天也愿意只为她干活。
但沈言平时没什么特别超过的表现，她只当是自己想太多太敏感了，偶尔还会探口风，帮忙给沈言介绍圈里合适的女孩，都被他给转移了话题。
“姐！戚戚姐！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门“砰”一声被人打开，进来一位齐肩黑发、戴方圆黑框眼镜的女生。
“怎么了，子欣？这样着急？你先喝口水。”余戚戚把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小助理唐子欣，对旁边盯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唐子欣猛猛喝完了养生水，吐吐舌头，“什么东西啊这么难喝——”她大缓一口气，“姐，预告片来了！我刚看了，都是好的评价，我感觉咱们要上桌啦！”
余戚戚先反应了一会儿，回道：“是《探花与剑》的预告片？”
预告片上映意味着电影播出在即，但一年多了，确实也该排到片了，只是子欣怎么这么激动？
唐子欣用手指戳着屏幕，表情激动憋红了脸，张口结巴道：“姐你、你上热搜榜第一了！”
余戚戚一脸茫然。
唐子欣平复完心情，开始给给她看热搜词条。
#《探花与剑》排片#
#余戚戚鸢萝#
#余戚戚舞剑反差#
【wok，电影砸了多少钱？大制作啊。】
【信息素过大…我不敢想，光看预告我已磕上三对cp，鸢萝x花阳，花阳x公主，公主x甘蓝。】
【抽个人告诉我余戚戚私下性格怎样，预告鸢萝的性格咋这么带劲儿呢？戳我xp，我爱疯批。】
【我见过，私下软软糯糯的，很温柔…当时看着没啥感觉，现在想粉来的及吗？】
【入我戚门，入股不亏！不该税的绝不税！我家姐非常宠粉，还给我们直播呢。】
【真有点东西啊，预感女三艳压全场，tm爆发力太强，真有点演技天赋吧？不愧是牧沉选的人。】
【现在抖音热门top都开始整活儿了，不会要掀起一阵武侠风吧…要来真的，我打算某淘下单一把剑拿来练练了…】
【悄咪咪插个无关话题，公主和甘蓝是les吗…】
……
“余老师，直播快开始了，您准备好了吗？”
余戚戚从手机屏幕里回神，看到是对接的工作人员，道：“我好了，这就过去。”
“姐，咱们要转微博吗？”唐子欣在后面跟着问。
余戚戚犹豫了下，道：“…看看别的老师怎么转发的，就按照那个格式来吧。”
“好嘞！”
到了直播搭的棚子里，手机前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生，看到余戚戚也没什么反应，百无聊赖扣着自己的美甲。
“你好老师，我是余戚戚，到您说要上链接之前这个节点，我再说出对应产品的介绍吗？”
余戚戚坐在旁边，笑着问女生。
女生眼皮也没抬，不耐烦道：“对啊，台本上不是写了吗，别说错就行了。”
余戚戚已经习惯经常这样有人对她，毕竟她只是个糊咖，对方估计都不知道她是谁吧。
直播一开始，女生立刻带上了笑，声音也敞亮起来，跟刚刚完全不同。
但还没说几句话，网彻底卡死。
“怎么回事啊？今天网怎么这么差？”女生站起来招呼几个人帮忙修网，甚至换了设备和流量，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来了个工作人员，搬来一个电脑，单独拉了个网线，才勉强挤进直播间。
“不好意思啊大家，刚刚断网了，我们这个产品呢，主打提拉紧致的效果，平时看剧的时候拿来滚滚下颌线，滚个十几分钟脸就能小一圈啦！”
“数三声数就准备开始上链接了啊！点击右上角大家能抢红包哦，手速快的人先得！是我们小店的福利。”
女生朝她使眼色，余戚戚插缝介绍产品具体内容说广告词，说了一半，网再次卡住。
“到底怎么回事？”女生皱着眉白眼翻上天，看了眼余戚戚，“怎么你一来就有问题？以前我们直播的时候都好好的，这样下去还怎么卖——”
她顿住，视线在左上角的人数定住。
在线人数已经超过百万，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上涨。
刚刚没看评论，现在清一色看过去都是——
【嗯？我网有问题？我姐那张美丽的脸哪去了？】
【这个人怎么跟个精神小妹一样，对着我家姐一直翻白眼？】
【放个pg，凑凑热闹，我是新粉，多少钱，我支持商务！】
【你们网到底行不行啊？不能直播别直了，要不是为了看余戚戚，谁买你们家产品啊。】
怪不得网差，之前直播卖货最多也就两千多流量，这一下子翻了百万。
女生看向余戚戚，脸上又青又白。
不是个十几线明星吗？怎么这么多粉丝？
“我刚刚词说的有点慢，我快点说是不是就能赶上网好的时候？”余戚戚不好意思朝女生笑了下。
女生立刻摆手说“没有没有！”，甚至娜了个位儿，“余…戚戚老师，您坐中间聊吧，直播间的粉丝都很热情，他们应该很愿意想多看到您。”
于是整场直播下来，女生再也没机会说一句话，本来单纯卖货已经变成了纯聊天直播，还是卡成ppt的直播，即便如此，女生机械上链接，销售额竟然也能达到几千万。
直播结束后，她盯着后台流水，大声喊了一嗓子，“爸！要发啦！”
从后面接待室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脸挤着笑对余戚戚道，“余老师，我真没想到今天这场直播的销量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吗？或者这个产品我们能找您代言吗，所有后续广告宣传拍摄，包括分成，除去平台，您能拿至少50%！”
余戚戚聊的有些口干，直播间的人什么话都敢说敢问，她已经尽力在往产品上扯了，毕竟这个直播也是临时接的，是一家新店，正是需要流量的时候，之前都是请网红，找了很久明星价格没有合适的，只有余戚戚报价低。
就这么直接紧促谈后续的合作，余戚戚正愁要怎么回，肩上一沉，一件到小腿的驼色呢子大衣披到了身上。
沈言收拾好了东西，已经从化妆间出来。
他看了眼中年男人身后的女生，对方被他看的脸红。
“关于后续的合作，不知道贵司的网路以后能不能承受得住百万或者千万的流量，还有工作人员对艺人态度方面的问题还有待考察，合作的话也许我们不会考虑。”
余戚戚略惊讶看向沈言。
他还会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么？之前很多商务上的事情他都不会插手。
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张口还要说什么，被沈言打断。
“我们家艺人直播这么久了，也已经累了。先告辞了。”
沈言二话不说，揽过余戚戚的肩膀往出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