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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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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星,霖雨瀌瀌。

清早,细密的雨滴自青瓦挑檐滚落,滴滴答答,落地成花。

纳闲居前,末莉收了油纸伞,趴在门缝处喊了一嗓子,“小姐,出事了!”

不多时,屋子由内而外被打开,张福令像是才起床,浓黑的头发松松散散铺在肩后,睡眼朦胧,声音也软趴趴的,“怎么?”

末莉退开半步,语气更急,“小姐,院子里积水了。”

闻言,张福令抬眼。

雨水已经漫上了游廊,更别提远处那一小片湖,汩汩水流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决堤。

惺忪的睡意登时烟消云散,张福令瞬间清醒,她冷静地吩咐道:“找人搬沙包,先将湖围起来。”

不多时,院里热闹了起来。

湖水开始有漫出来的趋势,月洞门前,家丁进进出出乱作一团。

屋檐下,张福令眉头紧锁,她偏头问身旁打伞的末莉,“二哥呢?”

“少爷在宫里,二夫人身子不适折腾了半宿,眼下只怕是有心,也无力啊。”末莉看着来来往往的家丁,雨水已经快要漫上他们的小腿,幸好纳闲居这方地势高些,还能撑些时候。

张福令腹前的双手攥在一起,冰凉的雨水在面前溅开水花,映照出她焦急的面容。

幸好,过了一柱香的时辰,雨势小了许多。

张福令梳洗完从屋里出来,余光扫见小书房门前靠着一个人,原以为是偷懒的家丁,但他身姿挺拔实在有些惹眼,定睛一看,是嘉鱼。

“嘉鱼怎么在这?”张福令问末莉。

“许是和家丁一起来帮忙的吧。”

张福令不置可否,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积水,随后提着裙摆走过去,嘉鱼身量高,又站在台基上,张福令被迫仰起头看他,“可是在书房里睡了一夜?”

嘉鱼身上的衣服虽有湿气却不重,面色也平静的出奇,哪里像是淋过雨、忙碌了半日的形容。

嘉鱼垂下眼睑,见张福令仰着头的样子实在有些费劲,便好心地下了台基,改为坐在台基上。

他冲远处的积水点了点下巴,又仰头看向张福令。

张福令明白了嘉鱼的意思,无可奈何笑道:“昨夜只怕积不起这么深的水罢。”

嘉鱼不答,双手环胸坐在台基上,目光灼灼盯着人来人往。

见他不说话,张福令也无心寻话题,只忧心仲仲地捏着手心,方才去寻工匠的末莉来禀报,坊里许多宅院都积了水,工匠们忙得不可开交,眼下只能等着。

嘉鱼撑着膝盖起身进了书房。

张福令猜不透嘉鱼的举动,便提着裙子要走,哪知嘉鱼去而复来。

张福令被嘉鱼拦住去路,她正要训斥嘉鱼这样的举动非常没有礼貌,他却先开了口,“过来。”

这是嘉鱼第二次开口说出完整的话,低沉沙哑,像是一口久不经甘露的枯井。

书房内,张福令命末莉端来了一壶茶,她就着嘬茶的空隙,问道:“何事?”

嘉鱼拿着茶盏坐到张福令对面的椅子上,少女的半张脸藏在茶杯后,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盯着他。

他抿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用眼神示意张福令看桌案。

张福令疑惑地挪开面前的茶杯,昨日杂乱的宣纸已叠放整齐,黄花梨雕云皤多宝盒乖乖停在笔搁旁,桌上还多了一个雙耳洗,几朵落花悠然悠然浮在水面的。

原来是想邀功啊……

张福令没忍住噗呲笑出声,她赶快敛容,故作严肃道:“昨日是你有错在先,你这一出,顶多算是弥缝其阙。”

嘉鱼挑眉,就在张福令打算给他讲弥缝其阙几字的意思时,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宣纸铺展在张福令面前。

张福令脱口的话一缓,又吞了回去。

张福令看着宣纸上的墨迹,嘴角瞬间变的平直,“你画我的院子做甚?”

“有问题。”

张福令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什么有问题?”

嘉鱼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该如何表达,他指着院子上几处地势,再次强调这些地方都有问题。

张福令的眼神随着嘉鱼的手指在宣纸上毫无章法地飞,半晌,她才将信将疑地开口,“你的意思是——院子中的积水,因这几处而起么?”

“对。”嘉鱼松了口气,还不算笨。

张福令深深看了一眼嘉鱼,意味深长道:“你还懂这些啊……”

张福令的这个院子是有些老了,但前些时候阴雨不断,家中的排水系统都请了专业的工匠翻修过一遍,这才几日,断不会出问题。

今日积水,只怕是夜里雨太大所致。

雨停有一阵子了,张福令起身来到门前,看见院里的积水正渐渐退去,松了口气,“你瞧,水已经下去许多了。”

“雨还会更大。”

“或许吧。”屋檐滚落下残留的雨滴,张福令伸手接住,语调沾了水雾,温度渐渐蒸发散去,“所以趁现在积水退了去,你应该快些回自己的住处。”

高大的身影覆盖上来,张福令侧过身子,眼神躲闪不及,“小厨房兴许还有早膳,你一并带了去。”

“好。”

他的声音自头顶砸下来,张福令飞快垂下头,目光所及是嘉鱼露出的半截手臂,除了陈年旧伤,还有几个蚊子包,凌厉的疤痕红了脸,悄无声息地捕捉着她的视线。

不知道是门太窄,还是嘉鱼的肩膀够宽,尽管张福令侧身给他让了路,二人擦肩而过时,他的肩头还是险些擦到她的额头。

张福令摸了摸无端生热的额头,暗暗跺脚,这人就不能侧一下身子嘛!

或许是为了印证嘉鱼那句话,不多时,雨又淋淋漓漓下了起来。

彼时张福令正坐在窗下绣香囊,雨丝被风裹挟着飘进屋里,像针尖一般,一点一点刺在张福令手背。

她起身掩窗,不小心碰翻了搁在窗台上的碎花布篮。

末莉闻声而来,张福令瞧着末莉拾布的动作,忽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末莉,那日买的香料大概可以填几个香囊?”

“……五六个吧。”

“唔……”张福令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曲指扣了扣桌子,对末莉道:“收拾好了放在我手边吧。”

雨一连下了几日,张福令院子里的积水越来越严重,眼看着沙袋也阻止不了汩汩外冒的湖水,张福令感到了大事不妙。

屋檐下,张福令一脸愁容看向身旁的张度,张度紧抿着嘴,“坊里许多家积了水,若我们贸然插队,只怕落人口实。”

“在等等吧,二哥莫急。”

兄妹二人正求门无路,张福令余光看见书房前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对了,嘉鱼前几日还说过她的院子有问题。

张福令提着裙摆匆匆往书房走去,张度的声音由远及近,“傺傺,你去哪儿?”

“前几日嘉鱼画了一张院子的图稿,他指了几处问题。”张福令边走边道。

“他一个野人,还懂这些?”

“先去问问。”

说着,二人已经来到了书房前,房门大敞,嘉鱼正靠在椅子上翻书,似乎是感受到了门前微弱的声响,他掀起眼皮,浓黑的眸子让人猜不出情绪。

“嘉鱼,图稿呢?”张福令问。

“扔了。”他说得格外清脆无辜。

“这……!”张福令的步子顿在门槛前,张度则冷哼一声,他才不信这个野人有那么大的本事,直接转身离开。

嘉鱼搁下手里的书,托着腮伏在案前瞧张福令。

张福令站在门槛处,进不是出也不是。

她的视线下移,见嘉鱼面前铺了一张宣纸,忙问道:“你又在画什么?”

“进来自己看。”

思索片刻,张福令跨过了门槛。

宣纸上,寥寥几笔勾出一个院子的轮廓,笔墨潦草至极。

张福令疑惑地看了一眼嘉鱼,希望从他波澜不惊的容色上瞧出点什么。

嘉鱼直起身,点了点桌上的宣纸,“你的院子。”

几日不见,他说话愈发利索了,声音也不似之前那样沉闷。

张福令不太懂嘉鱼的意思了,正要细问,抬头时,身旁哪还有嘉鱼的身影。

她急匆匆回头,兀地撞到一堵墙,张福令下意识后退,腰抵上硬邦邦的桌沿,嘉鱼温热的呼吸从头顶撒下来,将她的空气悉数掠夺。

“你!”张福令又羞又恼,双手握拳要去推开面前的肉墙,却只拍到了一团空气。

视线再次捕捉到嘉鱼时,他正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张福令愠怒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对方却无辜地耸耸肩,将手头的一把椅子推了过来。

张福令拉过嘉鱼手里的椅子,嗔怒道:“以后不许不声不响的站在我身后。”

见嘉鱼站在一旁不动,张福令催促道:“这个图稿是有什么深意么?”

嘉鱼慢条斯理地抚平方才被张福令撞乱的胸口衣衫,才开口,“你院子里的湖不妥。”

张福令秀气的眉毛拧到一起,“湖下面有水道,是我院子里特意留出来排水的。”

“不妨在多挖出来一条。”嘉鱼坐到张福令身旁,拿过图稿给张福令讲了他的建议。

话落,张福令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还懂这些啊,是家中有做过工匠的人么?”

嘉鱼放在图稿上的手下意识蜷缩。

张福令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满怀好奇地看着面前左不过及冠的男子,“你来了许久,我还未来得及关心一下你的身世,不妨……你今日说与我听听?”

第11章 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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