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光并不那么强烈,她慢慢拿开手,睁开眼,一时不大能适应,眼前黑乎乎一片,只有模糊的两个轮廓。
咽了口唾沫,嗓子还是干得发疼。朝着那个纤细婉约的人儿扬了扬唇：“我没事。”手臂不知碰到什么僵冷的物什,她往外推了推,凤卿月下意识看过去,随即吓得：“啊”大叫,猛地扑到萧珏怀里:“珏!珏哥哥!死人!＂
萧珏被她扑得往侧边一动,凤卿云立时落了空,上半身又落到地上,砸出一声“砰”。伤口蹭到碎石泥土,又疼了一次,她仿佛一无所觉,没有人扶,便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眼前景物清晰了些。偏头去看,凤卿月一身梨花色长裙可怜可爱,正怯怯地揪着萧珏的衣襟瑟瑟发抖。她没有看萧珏,而是回头瞧了一眼那些尸体,忽地用脚尖踢了踢,道:“竟然惊吓了妹妹,真是该千刀万剐。”
凤卿月一滞,那话明明是在为她出气,可不知怎地,一股冷气从脚底子泛起来,几乎叫她骇然。
上官靖离得几步远,当下道:＂该如何处置?＂
萧珏安抚凤卿月几句,扶着她站起来,侧眼看向凤卿云,却见她神情冷冽,方才的脆弱、惊慌恍惚是幻觉。脸上的那一抹嫣红好像一把火,灼灼地烧在在他心上,难耐地沉了眼。
凤卿云凤眼微眯,想了想,还是道:“挖个坑埋了。”回身,明明发丝杂乱、尘土满身,偏偏不见丝毫落魄狼狈。冲凤卿月笑了笑:＂夜里山上风大,咱们先回去吧。＂目光轻移,那张俊颜映入眼狠帘,她行了一礼,＂爷,可好?”
留下几个人处理尸体,一行人往尧州城门去。一路无言,到了太守府前,因萧珏等人是微服而来,是以并没有张扬,一切如常地进了府门。
陆嫣然备下晚膳候着,给他们请了安便退下。
上官靖邀凤卿云入席,她笑道:“我不饿。＂对着萧珏行礼,＂皇上,微臣仪容有污圣目,请皇上允臣回房梳洗。＂没有外人,也不必改换称谓。
不待他说话,凤卿月已是连连点头:＂哥哥快去吧。＂
萧珏嘴角沉着,倒没有了之前的无常,随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凤卿云谢恩,顺着水榭往偏院客房行去。身后灯火万千,显得影子有稍许孤寂,掌心已被虛汗濡湿,扶着雕花木栏,一步步往前。
离开京都之后,分明每日每夜都在记记挂他,好不容易人来了,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他是什么意思?说了会来看看她,就是这样看的么?
血液一寸寸冷下来,耳边仿佛一声声“哥哥”,都是凤卿月娇软的声音。走到偏院门口，慕景在院子里等了不知多久，一抬眼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住，赶忙几步过来搀住："主子？!"
凤卿云摆摆手："去准备热水。"
慕景将她扶到屋里坐着，忙不迭地去找太守府的下人准备。陈勤闻声而来，亦是吓了一跳，不管凤卿云有没有吩咐，取了药箱便替她上药。
等屋里备好热水，她将人都遣出去，褪了衣裳，将自己浸入热水中。
酸软的手脚得到熨帖，好受了一点。低头发现手腕上一圈红印，是那个黑衣人留下的，已经有些发淤，她揉了揉，没什么效果。手搭在桶沿，把脑袋也搁上去，眼前雾气蒸腾，模糊了视线。
她对自己的身手一向有自信，却没想到险些栽在黑衣人手下。那人力大如牛，只是抓住她的手，她便用尽了力气也挣不脱。如果墨羽没有出现，说不定真的死了呢。那时候……想了什么呢？
唔……如果她死了，他怎么办。留他在世上，应当会很寂寞吧，虽然他身边有许多人，但他说过的，这世上，只有一个凤卿云。
这算不算自作多情？心脏微微扯痛，她深吸一口气将头闷进水里，热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听不见、看不到，情绪也变得浅淡许多。
等到气将竭，破出水面大口呼吸，目光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浓眉黑目，鼻梁挺括。玄色锦衣愈发衬得人长身玉立，眉目被烛火染上一层暖光，黑眸蒙着湿漉漉的水汽，缓慢优雅地将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一寸寸看过来。
她自然不能忽视，血脉热气上涌，抿了抿唇，有些恼怒："萧珏！"
"生气了？"他突然开口，挟着丝轻笑，"卿卿近日越发爱生气。"顿了顿，"她不是我带来的。"
她低下头，"关我何事。"
发丝飘散在水面，静静地与白皙肌肤纠缠，分明是落寞垂首的画面，落在某人眼里，却莫名成了说不出的媚。颊边伤口被温水将药膏洗去，微微泛红，像是一朵梅，引得人想上前轻嗅。
心思一动，待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近前。
"卿卿……"朝她伸出手，她却往后缩了缩，彻底躲开。
萧珏一顿，眼眸微眯，忽地握住她肩膀，一个用力将人扯到自己怀里。她身上都是水，湿漉漉地浸湿了锦衣，呈现出暗深的色泽。
凤卿云被他吓到，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推开，"萧珏！"
他眸色加深，不管不顾地将她箍在怀里，绕过屏风，加快几步走到床边，将人丢了过去。
"你……"她刚张口，人已经压了下来。
双手被他捏住往上压在头顶，她眼里温热，扭过头，不肯顺他的意。
她的抗拒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自顾低头吻住她。她眼里渗出水雾，"唔……"双脚踢蹬，趁着他微一松懈的时机一口咬住他的唇，萧珏吃痛松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
胸前起伏剧烈，她羞恼地瞪着他，"萧珏！"
他眼中幽黑如墨，唇边一抹红，邪气地用手擦去，看似调笑，实则透露危险重重："卿卿，不要这样叫我。"
萧珏、萧珏，两个字仿佛他是仇人。
凤卿云扯过锦被覆在身上，扬起脸，凤眼潋滟，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明媚无限。"萧珏！"
他勾起唇角一笑，她背脊生寒，下一刻阴影压下，他贴着她的脸说得缓慢："卿卿……真是不听话。"
她眼睛瞪大，泪水不由自主地浮出来。他见自己惹了祸，心一软，叹了口气。
手指滑到她面上那道伤处，伤口细长，有些深，看得出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脸……若是一个男子伤了脸，自然无关紧要，可要是女子，恐怕早已寻死觅活，不让人安生。
偏偏她亦是无动于衷，好像伤的不是自己。
心口泛起止不住的酸软，他俯首吻住，嘴里有一点凉，像是药膏的味道，忽然又变得有点咸。咸……他撑起身子，她闭着眼，睫毛上都是水雾，一道水痕从眼下蔓延到伤口。
湿漉漉的头发枕在身下，露在外头的肩膀手臂微微发凉，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连人带被裹进怀里。
"卿卿，对不起。"嗓音沉沉，贴着她的耳朵说着。
凤卿云喉间发出一声抽泣，偏过头，将脸埋在他胸前。
"你这样对我……"她仍是隐忍的，只是声音和身体都有止不住的颤抖，"萧珏，你这样对我……"
他将帐帘挑下，烛光幽幽映在缎面上，幽远寂寥。环着她的身子，人儿伏在身前，是他从未发觉的瘦小。
一声声附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眼睛酸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将他襟口打湿。这样脆弱的自己，实在让人诧异。难道鬼门关前过一回，连心性都会被消磨吗？
脑子乱糟糟地想了一通，哭意倒消了些。他似乎也发现了，低头亲亲她的眼睛，低声道："卿卿，不是我带她来的。"
月儿偷偷跟着他出了皇城，撒娇耍赖一股脑搬出来，不肯回去。自她进宫，这还是头一次像小时候一般与他求恩典，他一时心软，便应下了。
谁知会惹得卿卿这么不开心。
凤卿云鼻尖发红，久久不说话，等到萧珏以为她是不是睡着时，倏然开口："阿珏，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撩着她头发的手顿住，须臾道："你不会死的。"
"世事无常，你怎么知道呢？"她溢出一丝讥笑，"好比今晚，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头顶呼吸略微粗重，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眼角扫到腕上的淤青，一滞。转而直视着她，眸色漆黑，携了点后怕，携了点疼惜，携了点深情。
是她看错了么？
"卿卿……一生为伴。"
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手掌翻转，五指交扣。她眼里涌上细碎的泪光，内心纷杂的胡思乱想，将脑子堵成一团。
他拥着她，如同呓语："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不许死。"
天光幽幽，醒来，又是一人。
身侧被褥已凉，显然他已走了多时，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若有似无的龙泽香伴她。
起身换衣，洗脸时水面照出颊边的伤口，颇有些骇人。她摸着发了一会儿呆，上药、喝药，不知怎地，竟觉得苦得受不住。含了颗蜜枣在嘴里，甜得腻人，她更不喜欢，只得吐出来。
随意吃了点东西，等墨羽来报，才知他跟丢了。这并不意外，昨夜那人……并不简单。
凤卿月一早缠着萧珏去了街上，上官靖自然陪同。太守府里只剩下陆嫣然，凤卿云去与她道别，带着慕景、陈勤回了别庄。
杜王氏娘家人等着谢她，好一阵才打发了。在屋子里歇了一会儿，杜磨便来报："公子，庄外来了几个人，说是小姐和姑爷。"
凤卿云额际作痛，干脆推给慕景去管，自个躲在屋里假寐。可到了晚间，还是不得不一处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