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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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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回她住的清风院,守在院门的慕蓉一见到人影便扑过来。到了近前生生被凤卿云的模样骇住,呆愣半天,才别过脸道:“姨娘来了。”联想主子之前去了何处,这伤的由来就不难猜出了。

慕蓉难受得厉害,扯住凤卿云的手闷闷道:“奴婢先给主子上药。”

凤卿云摇头:“你们在外面候着。”言罢进了院门。

方氏来见她,一向是不带下人的。自个儿在卧房里等着,开着门,一张脸黑沉。见她缓步而来,面上带血,惊得起身。稍微一迟疑,又咬牙坐了回去。

等她进门,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昨天歇在下人屋里?”

柳叶眉蹙得死紧:“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这么不守规矩?月儿进宫给她娘争了脸,你难道要让我没脸见人?”

凤卿云任她说着,径自将帕子在盆里洗了一遍,擦着脸上的血。

方氏被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跳脚,冲过去拉住她的手臂:“你听没听见?”

凤卿云放下帕子,侧身对她一笑:“孩儿听见了。”

额头上伤口擦拭干净,才看清楚蹭掉了一层皮。

方氏捂着胸口,瞪她一眼:“你又说什么惹你父亲生气了?”

她笑而不答。

方氏怒其不争:“凤卿月走了,今后你父亲膝下只剩你一个陪着,你只要稍微花心思,何愁他不疼你。”

她笑出声来:“这三年父亲身边只得孩儿一个,孩儿待他恭敬有礼,也并不曾见父亲疼孩儿半分。”

“那还不是因为你非把凤卿月送走……”方氏说到这里一顿,尚是明秀的脸看向她,眉头皱起,默默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凤卿云走到桌边坐下,斟了两杯茶。

方氏跟过来,抿唇思量半晌,盯着她道:“你老实告诉娘,你对皇上……还存着那份心思吗?”

她一愣,才发觉茶已凉,入口苦涩。放下茶杯,轻轻一笑:“娘问这个做什么?”

方氏看着她的样子心下一松,叹了口气道:“皇上倚重你本是好事,不知哪家碎嘴子传出风声,说……皇上有龙阳之癖。我原是不信的,可大前年你非把你妹妹送走,嘴上说是吴郡利她养病,但我是你娘,我还看不出来吗?”

凤卿云一笑:“娘亲英明。”

方氏啐她,“你妹妹与皇上是自小的情分,过了三年,还是当了皇妃。”顿了顿,“这是命,求不来的。”

她附和地点点头。

方氏道:“你要是以女儿身示人,凭借凤家的门第,入宫不是难事。可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便没有翻转的余地了,我不管你还想没想着皇上,但你的身份、凤家的颜面,都容不得玩笑。”

“只有你好好的,咱们母女才能在府里待下去,你明白吗?”

话音落地,凤卿云淡笑,一双肖似方氏的凤眼轻轻看向她。

“娘,”她含笑,“选这条路的是您,不是我。”

她不过是一夜风流后的珠胎暗结,半生不由己,何时有权做过选择。方氏生她时不曾问过她,养她时不曾问过她,就连在将她扮作男孩儿时,也不曾问过她半句。

十八年来,她顶着凤家庶子的名头受尽白眼。只因为喜欢那个人,就被人说作龙阳之癖,鄙夷不屑;被父亲骂下作,污尽门楣。

垂眼看着自己修长细致的手,她轻声问:“娘,您记得我今年多大了吗?”不等方氏回答,轻笑道:“二十三了呢。”

同龄女子早已经嫁为人妇,儿女绕膝。唯有她无所依托,随风飘零。

“您先回去吧,我有分寸的。”她不想再说,起身送客,“我很累,您让我歇一歇。”

方氏神色不定,被她推出了门,僵立许久,沉着脸走了。

凤卿云折身到桌边,扬声唤慕蓉:“准备纸笔。”

慕蓉应声进来,将一切准备妥当,踌躇着:“伤……”

凤卿云不顾,执笔思量半刻,黑墨落定,终是下了决心。

她只写了很短的两行字,吹干墨后唤来慕景,吩咐他:“送到右相府上,请他明日上朝时代我奏请。”

慕景接过退下,慕蓉这才上前为她看伤。她小心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一边吹着一边问:“主子写了什么?啊——”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哭丧道,“主子,皇上派来的太医还在前院等着呢。”

凤卿云阖目:“将人打发了吧。”

“可是太医院提点许大人也来了……”慕蓉越说声音越小,“十几位太医,全都不见吗?”

凤卿云不言,慕蓉默了半晌,方认命去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清风院,转眼寂静无声。血腥味与苦涩缠绕,闻得她脑袋发晕。

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东西。

简单挑了几件常穿的衣裳、惯用的物什打在包袱里,随手搁在床尾。

环顾屋内,目光在瞥到美人榻上堆的东西时一凝,滞了滞,缓步走了过去。

公文凌乱地散在榻上,还维持着一个月前的样子。搁在最上边的是写了一半的折子,字迹端正慨然,条条理理说着边境换防之事。

指尖顺着略硬的纸张滑过,眼角一跳,莫名想起那人坐在雕龙椅上扶额思忖的模样。

底下大臣吵得不可开交,她隔着灯火阑珊,只能看到他。眉心微微蹙着,眼瞳墨深似海,明黄龙袍边角的金线泛着光,冰冷无常。

他不期然对上她的目光,两人隔空相望,她的心就一点点揪扯起来。

万死不辞,只愿能……为君解忧。

哪知道不眠不休地写了一半的折子,被骆庄一事扰乱,再回来,一切都已经不同。

她看着皇绫折面,有些恍然。

蓦地扯了扯嘴角,反身回到桌边,就着慕蓉备下的笔墨研磨。抬手落笔,脑中充斥朝中纷繁局势,一线线理清,跃于纸上。

直到天色晦暗,慕蓉来敲门她才醒过神来。脖颈酸痛,手指僵冷。

慕蓉把灯点了,搁在她手边:“主子仔细眼睛。”

凤卿云“嗯”了一声,她又问:“晚膳备好了,奴婢抬到屋里来可好?”

“我不饿,”凤卿云头也不抬,继续写着,“你下去吧。”

慕蓉叹气,福身退出。

夜色流转,她借着烛光写完最后一个字,抬首,烛泪满阶。

她愣了愣,最后一丝灯油燃尽,“咻”地熄灭,满室漆黑。她倒无谓,慢慢晾干墨迹,叠起来收整,放到漆木盒子里。

许是费神太久,脑袋胀痛,两颊发热。她扶着桌沿站起来,踱步走到床边,脱了鞋和衣裳躺下去。锦被缎面冰冷,贴在脸上舒服了些。她低吟一声,将自己整个儿裹了进去。

他明天便知道了吧……会是生气愤怒,还是寒心冷笑?

他不愿放她走,她是晓得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上官靖出面,不会在大喜之夜,满身酒气地来凤府见她。

可对她的不愿,抵不上别的贪嗔欲念。

她是想陪着他的,在这条尸骨铺就的路上,陪着他一直走下去。哪怕血污满身,哪怕入阿鼻地狱,只要他肯回头看看她,她甘之如饴。

只是宁愿忍受的痛苦里,不包括看他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屋外檐角灯笼轻晃,黯淡光影在她脸上一明一灭,催人欲眠。

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她翻了个身,陷入梦境。

冰雪初融,红梅盛绽。阳光照在湿漉漉的长街小道上,行人散落,江南春寒料峭。

她倚在窗边,凤眼微挑,满目潋滟晴好。

有少年从街头骑马而来,锦袍朗朗,眉目如画,不知看痴多少闺中情怀。她也微微敛眉,凝目望去。

窗外街边一株古木,枝头露水剔透凝结,忽而掉落,正正落于少年眉间。他仰首,桃花眼波光流转,入目少女肌肤胜雪,清丽无双。

水滴顺着流进眼里,他似乎是看痴了。

“唔……”梦到了这一刻戛然而止,腰间仿佛有铁索绕上,一点点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低重的喘息压抑在耳边,她刚睁开眼,携着凉意的唇就覆了上来。亲吻带着惩罚的意味,唇上一痛,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停滞半晌,他终于肯松开。

两手杵在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逆着光,神色难辨,唯有一双黑眸灼灼。

“卿卿,”他勾了勾唇,渗出一丝冷意,“梦见谁了呢?”

梦中嘤咛,充满愧意自责,模糊地唤着的那个名字……是谁呢?

她有些恍惚,偏头避开他吃人般的目光,视线落在雕花床柱上。锦被被他掀开了,凉风从脚底漫上来,她缩了缩身子,皎白肌肤浮上点点红晕。

问什么呢?真的在意是谁吗?他素来喜欢做些吃味的样子给她看,嫉妒慕景,嫉妒燕淮,嫉妒每一个她稍稍多看两眼的人。

“卿卿……”他俯下身,额头相抵,感受到那阵不同寻常的热度时眉头一蹙,便听她低声道:“是骆元修。”

他身子一僵,须臾轻笑:“哦,是骆元修呀……”慢慢悠悠。

“那么卿卿,你要离开我,是因为他吗?”右手伸到她面前,缓缓展开,手心躺着揉碎了的纸张。

她瞟了一眼,是今日写的请辞折子。没想到右相动作倒快,连夜送到他手里了。

“不过是一个月,就离不开了吗?”他神情愈发柔和,“抓获骆庄二百三十一人,唯剩少庄主骆元修及其妹,是卿卿你手下留情了吗?”

不待她回答,他摇摇头:“这可不对,卿卿心里,应该只有我呀。”

她心中一动,抿唇看向他。湿漉漉的眼睛像只小鹿,不知怎地,脆弱得很。

“那阿珏,你心里有我吗?”或许是梦中的白袍少年,或许是他墨黑的眼眸,她突然有了勇气问出来:“骆元修说我很好,比天下所有女子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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