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溜溜的脑袋在地板上滚动着，像一颗弹力球般无声地弹跳，黑色的后脑勺与惨白的脸颊交替出现，就像变戏法一样。最终，它在单林檎的脚边缓缓停下，一张惨白的小脸仰面朝上，嘴角诡异地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对他傻乐。
单林檎：“……”
单林檎正打算弯腰捡起那颗贴在他脚尖的脑袋时，叶萧然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拦住了他。
单林檎不解的看他，叶萧然坏笑一声，随后像踢足球似的，用脚尖一勾，阳阳的脑袋轻巧地飞了起来，被他一把抓住头发提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阳阳那空洞呆滞的眼神与叶萧然挑衅的目光对峙着。
又是这个家伙！！阳阳生气极了，那颗脑袋猛然一动，被拉扯出来飘带般的内脏器官飞速甩出，狠狠地抽在了叶萧然的脸上。叶萧然只觉一阵冰冷而粘腻的触感瞬间袭来，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打得后退了一步。
他迅速反应过来，像抓住一只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新鲜八爪鱼一样牢牢擒住阳阳的脑袋，还狠狠地在地上摔了几下。阳阳顿时七荤八素，眼神变得迷茫无神，本就空洞的眼睛抽抽着，一副要断气了的样子……叶萧然将他倒提在手中，它就像一条被挂在架子上的咸鱼，无力地倒吊，随风晃荡着。
单林檎：“……”
叶萧然笑着说道：“这小鬼还挺结实。”他像拎着一条战利品般随意地抖了抖阳阳触手一样的器官，那无力的脑袋顺势晃荡了几下。
阳阳那双抽搐着的空洞眼睛微微张开，似乎还残存着一丝不甘，但却没有力气反抗，有气无力的呲了呲牙，道：“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爸爸妈妈来收拾你！”
“你叫呀，你叫呀，我看你是肥皂泡沫还没有吃够，只会躲在爸爸妈妈身后告状的胆～小～鬼～”叶萧然显然并不把它的威胁当作一回事。
阳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记忆，气急败坏地张开嘴巴，露出没有后槽牙的牙龈，马上要尖叫出声。叶萧然眼疾手快，迅速将一块白色的东西塞进了阳阳的大张着的嘴里，堵住了他即将发出的尖叫。
原本刺耳的尖叫被压抑成了“咳咳咳”的声音。咽下去了！？阳阳惊恐地盯着自己的嘴巴，心中忐忑不安，担心下一秒会有白色泡沫从嘴里涌出。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阳阳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发现一切平静无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前这个颠倒欠揍的脸还是笑嘻嘻的看着它，它想继续攻击，或是吸引爸爸妈妈的注意前来撕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志愿者，但是它却发现它哪一样都做不出来……他究竟给它吃了什么？！
这样的事情自它有意识以来就从未发生过！阳阳又惊又惧，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在犹豫不决之际，它感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它的额头划过，又顺着头发滴落到地上去了。
什么东西！？
“啪嗒。”
“啪嗒。”
那清晰的声响在寂静的玄关中显得格外刺耳。顿时，玄关附近屏息凝神的众人全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在这个任务世界里一向乖张暴戾的小鬼，竟然流泪了？！
阳阳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它的身体微微颤抖，脑海中一片混乱。它好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痛苦、恐惧、还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悲伤正不断涌上心头。眼泪越流越多，几乎让它无法视物。
它就像一个泄气的气球，眼窝里的泪水如泉涌般汹涌而出，仿佛是积蓄了多年的雨水终于倾泻而下。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阳阳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与恐惧，之前的狂妄和暴戾已不复存在。它用力想要挣脱叶萧然的控制，但是它的肢体完全脱力了，完全不听使唤。
为什么这里的水会控制不住地流淌？为什么停不下来？为什么，明明它只见过那些即将被撕碎的志愿者才会在这个被称作“眼睛”的地方流水？！
那颗已经死去多时被称为“心脏”的东西再次剧烈跳动，阳阳甚至不知道那颗心脏在哪里，又好像它就在自己的口腔里脉动——好难过……好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唯一的回应阳阳的是那炙热的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它扭过头，在一片颠倒迷离的水光中，它看见黑色姐姐和白色哥哥的身影不断晃动和重叠，最终重叠到一起，交织成了单林檎的轮廓。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它长久麻木的大脑里一闪而过，仿佛一道鱼线划破了平静的湖面，迅速牵动了水下翻腾的破碎记忆，令湖水也随之激荡起涟漪。
阳阳一直觉得脑海深处潜藏着某种怪异的东西，偶尔冒出几个气泡破水而出，让它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
就像它突然感应到不该在楼道中出现的志愿者时，理应第一时间通知管理员清除掉他。然而，一个奇怪的感觉让它违背了本能的反应。阳阳竟然觉得面前这个未曾见过、应该被它玩弄然后抹杀的志愿者显得异常眼熟。
于是，它隐瞒了他的存在，甚至提前出现，试图给他一个提醒，至少让他知道一些危险的讯息，因为它不希望他在这个暗无天光的居民楼中死去……
怎么办，它只会害人，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救人。
它还是拦住了他，在他有些惊恐的脸色下，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一个它认为安全的名字。
“去楼下……芬姐在楼下等你……”
它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这样说着。它本就该这么说话的，但这一次，却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胆怯。自己似乎不该用这种冷漠的语气与他说话，这种本能的意识令它感到难受。
眼前的人似乎有许多疑问，但由于时间紧迫和安全问题，它本就对接下来的该说的话语感到茫然，呆愣了一会……它最终讷讷地逃离了。
糖果的甜腻与苦涩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混杂，刺痛的感觉从麻木心脏蔓延开来，封存的记忆像水下火山般涌出，带来了剧烈的震荡。
——终于，阳阳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它在痛哭中剧烈颤动，汗水和泪水交织着浸湿了额头，滴落在地。原本光滑如塑料的皮肤变得皱巴巴的，像被攥过的纸巾。鼻子随着急促的呼吸轻微起伏，偶尔有鼻涕滑下。大张的嘴巴里，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湿透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整个头部因抽搐和颤抖显得无比虚弱和无助。
它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像洪水般涌回了它的脑海。
它记得爸爸把它按在地上，用老虎钳一颗一颗地拔它的牙齿。每一颗牙齿的离开都带来了撕心裂肺的痛，它想挣扎，想逃跑，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那种剧痛。
疼痛几乎让它昏厥，忽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落在它的眼睛里，它努力睁开一只还完好的眼睛——那是爸爸的泪水，一滴一滴，灼烧着它的眼球。
它记得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最后一刻，它看见爸爸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什么。是什么？它的耳朵已经听不清了，只有模糊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它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爸爸的嘴唇，终于明白——爸爸在不停地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剜着它的心。
它记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低头望去，看到爸爸抱着一个没有头的小小身体，地上散落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和榔头……
……
众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不少任务者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从未见过一个鬼怪能哭得如此凄惨。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啜泣声，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种悲恸的情绪所吞噬。原本笼罩在众人心头对鬼怪恐惧，在这一刻竟被这份深切的悲痛所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悲剧之中，无力改变，却也无从逃避。
单林檎从叶萧然手中接过阳阳的脑袋，那仍在大哭的头颅让他感到手中像是捧着一块沉重而湿润的海绵。
单林檎的指尖轻柔地触碰到那湿润的表面，阳阳的悲伤和恐惧仿佛通过这种触感涌入了他的内心。阳阳的啜泣声不断回响，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绝望一并倾泻出来，让人感到一阵阵心如刀割的沉重。
周围的空气显得格外沉闷，仿佛被这无尽的哀伤压得几乎无法呼吸。没有人敢轻易发声打破这份沉寂，众人的脸上皆写满了深深的无奈和不安。即使是最轻微的动作，也像是在黑暗的墓地中踩碎了枯叶般，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声响。
单林檎轻轻抚摸着阳阳那湿漉漉的脑袋，动作缓慢而温和，仿佛在安慰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阳阳的哭泣声依然渐弱，但是仍然不断微微抽泣着。
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骨节匀称、清秀白皙的少年静静地捧着一颗哭泣儿童的头颅，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长睫下垂遮住了漆黑的眼眸，投下如蝴蝶翅膀般的阴影，微微下垂的眼角流露出一种悲悯与温柔。那颗小而惨白的头颅不停地滴落泪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可以逆转命运、带来神圣救赎的救世主。一切被渲染得如此温馨，却又在柔和的光晕中隐隐透露出一种奇艺的可以被称之为神圣的诡异感。
站在一旁的叶萧然静静的注视这一幕，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感受——这次明明离他已经这么近了，这么却又会有种那么遥不可及……就像永远无法触摸天上的太阳，只能仰望着它的光辉，感受那被直视的温暖。
“放我下来吧。大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阳阳的身体已经放开了呆滞的莱卿，兀自走到了单林檎身边，举着手臂示意着。
阳阳的脸上依然挂着泪水，稚嫩的模样依旧可爱，但众人却敏锐地感受到它的变化。原本的恶童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疲惫漠然的老人，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沉的疲态和冷漠。这个变化发生的那么突兀，就像在一场大哭时间里在阳阳迅速的经历了无数场轮回一样。
单林檎依然无法从阳阳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他点点头，将阳阳的头颅轻轻还给了它。
阳阳接过头颅，并没有急于将其重新按回脖子上，而是将它自然地捧在怀中，珍重地仿佛在托着一张自己的遗照。
“哥哥，我要走啦。”
阳阳在肥大的校服里歪着脑袋笑着说到。
单林檎蹲下，却发现仍然无法和阳阳的眼神平视。却听见它用很轻的声音喃喃，“哥哥，你还是这样……那么好。”
“你认识我？”单林檎低下头用唇语问。
阳阳看了一圈四周的任务者没有说话，目光在叶萧然身上一顿，却很快收回，然后用手把头晃了一晃。
“我的花被养得很好……请替我谢谢他。”阳阳把脑袋举起来，轻轻贴近单林檎的耳朵说道。
单林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隆重的点了点头。阳阳又贴在单林檎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把自己的脑袋重新放回自己怀里，对单林檎郑重地鞠了一躬，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自己向漆黑一片的楼道走去了……
经过莱卿时，阳阳低声说了一声：“对不起。”莱卿明显的愣了一下，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阳阳在门框里停住了，仿佛随时会被门后的黑暗吞没。此刻的它比之前更显得矮小，身高仅到门框上记录的铅笔痕迹的一半。它侧了侧身，露出脑袋，静静地凝视着单林檎，像是在回忆一些遥不可及的往事。
单林檎感受到阳阳的目光，似乎不仅是直视着自己，那目光穿透了他，注视着另外的人。
“再见。”
阳阳轻声说完这句话，自然地走进了那片漆黑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