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在游戏开始的那一刹那瞬间褪色,所有的记忆被一记重锤打碎,在陆修的眼前飞速掠过,最终散作一缕轻烟。
随着这轻烟消散,陆修记忆的走马灯中醒来。
他看着天花板,内心一团乱麻。
在米斐尔加冕礼前,寄给他录像带的人,就是自己。
自己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毁掉米斐尔本来的安稳的生活的?
看着自己死后,米斐尔在神界拥有了许多别的的朋友,看着光明神对米斐尔爱护有加。
十七岁的陆修并没有为米斐尔感到开心,而是诞生了一种最为阴暗的情绪。
嫉妒。
嫉妒米斐尔的朋友,嫉妒光明神,嫉妒所有在异世界里享受着快乐和安宁的存在。
所以他把录像带寄给了米斐尔,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米斐尔,自己的“惨死”,和神界有着莫大的关联。
陆修从鼻腔里呼出了一口悠长的叹息。
他伸出手,重重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需要整理思绪。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陆修才从床上艰难起身。
他走到书桌前,白色的桌布上摆放着一个泛黄的牛皮笔记本。
这就是元素大陆整个世界诞生的初稿。
对于元素大陆的存在而言,这是毫无疑问的神迹。
但是对于陆修而言,这只是他儿时寂寞而做出的简单的涂鸦而已。
问题在于,为什么自己画出的世界,会变成现实?
陆修拿起画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了两行字。
“我想见到米斐尔。”
“我想在这个世界,触碰到米斐尔。”
墨水在纸上晕染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陆修盯着眼前的空气,一刻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所以自己的能力只能在元素大陆成真么?
陆修心中骤然生出一块巨石,在他的情绪山坡上上窜下跳,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垂了下头,打算去冷藏室拿点啤酒喝。
陆修走到冷藏室前,首先听到的是一阵咚咚咚的声响。
有人在敲门。
陆修的五感十分敏锐,几乎瞬间就分辨出,这敲门声是从冷藏室内部传来的。
难道自己前几天买的澳龙复活了要越狱?
这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离冷藏室越近,陆修的心脏跳得越快。
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链接,从他所在的位置,一路指向冷藏室的内部。
而这种链接,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陆修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胸腔。
下一秒,冷藏室的大门被劈出一个巨大的裂口,陆修看到一阵金光闪过,接着,一个人从冷藏室里冲了出来!
那个人的速度太急,又控制不好力道,当着陆修的面,直直地摔倒了地上。
巨大的雪白羽翼在陆修面前展开,吹起一阵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得陆修的头发微微扬起。
眼前是一位……天使。
他的长发犹如融化的白金,有如微风吹拂的海浪。
他的皮肤比奶冻更加光滑细腻,他的眼瞳鲜红如玛瑙,璀璨如钻石。
凡人是无法拥有这样动人心魄的美貌的。
只有倾注了神的全部爱意存在,才能得到如此慷慨的赐福。
陆修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怕自己的呼吸太重,把眼前的人吹跑了。
直到看着对方愣愣地倒在地上,陆修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搀扶他。
“米……”陆修咽了口口水,觉得嗓子有些干涩,“米斐尔,你没事吧?”
米斐尔抬眼看向陆修。
米斐尔还记得,自己抛下陆修和亚伦离开的时候,陆修放出的狠话。
陆修当时神情狰狞,神色凄厉,因为嘴里还在吐血,每一个字都跟重锤一样,有力而嘶哑。
陆修说,他会让他后悔。
而自己则说,因为陆修用心头血帮自己唤醒了神格,两人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米斐尔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太初之神,作为复活挚友的代价。
苏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米斐尔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的死而复生,和陆修脱不了干系。
“我记得……我已经死了。”米斐尔缓缓道,他盯着陆修的眼睛,目光灼灼犹如灯炬,“我是怎么复活的?太初之神不会出尔反尔。”
“你没有彻底死去,我找到了你的灵魂碎片,复活了你。”陆修从善如流地对答,他笔下的剧情同时也是元素大陆里发生的现实,因此他演戏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所以,你欠我一条命。”陆修握住了米斐尔的手,“但是,你也把我救活了。所以,我们之间确实一笔勾销了。”
“?”米斐尔眉头微蹙,他什么时候救活了陆修了?
他明明当着陆修的面和亚伦一起跑路了!
陆修脑子坏了?
见米斐尔面露不解,陆修微微一笑。
他握着米斐尔的手,如同握着稀世珍宝。
他将米斐尔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心口处,让米斐尔感受自己快要溢出胸腔、拉响警报的心跳,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我就是罗德啊。”陆修微微一笑,他在现实里的脸比游戏中的更要英俊,笑起来时,真是剑眉星目,不可逼视。陆修完美地继承了大明星母亲的美貌,这是一张无论以任何审美倾向来评判,都无可挑剔的脸。
罗德就是陆修在元素大陆时的马甲,他给自己捏了一个清秀的脸和米斐尔交往,那张脸自然没有自己真实面容的十分之一的英俊。
因此,陆修理所当然地觉得,比起罗德那张寡淡的假脸,米斐尔应该更能接受自己这张万里挑一的帅脸。
然而,米斐尔听到陆修的话,却没有露出任何惊喜或者感动的表情。
事实上,米斐尔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荒谬。
即便陆修主动用心头血帮他唤醒神格的行为,让米斐尔感动了一刹那,但是也仅仅是一刹那而已。
在米斐尔的心里,陆修的形象绝大部分还是那个对自己索取无度、为所欲为的变态。
他还记得陆修拽着自己的头发,逼迫自己执行某些难以启齿的任务时的神情。
那时候的陆修眼瞳微微扩张,脸上的肌肉都随之紧绷,手臂坚硬得如同烙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犹如狮子看着被咬断了脖颈的羚羊。
那是充斥着一种狂热、血腥、饥渴的眼神,仅仅是看着这样的眼神,就已经让米斐尔感到被灼伤的痛楚。
这样的一个疯子、变态,怎么可能是自己儿时最好的朋友罗德?
罗德敏感、清秀、文静,没事就拿着画笔到处走走画画,他的笔触比蛛丝还细腻,简直和吟游诗人一样是诗意的象征,和抡着重剑四处砍杀魔物的勇者简直是两个极端。
“你知道了什么?”米斐尔突然暴起,揪住了陆修的衣领,“别侮辱他,陆修。”
陆修没想到自己的坦诚相待却得到米斐尔堪称粗暴的回应,他的脸色一沉,演技有些绷不住。
米斐尔见陆修脸上的虚伪的笑容消弭,内心深处打了一个哆嗦,有些犯怵。
陆修持续三个月的变态行为,还是给米斐尔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看见陆修甩脸色,脑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弦条件反射地被拨了一下,抓着陆修衣领的手骤然失了力度。
放在以前,陆修看见米斐尔害怕自己,只会感到十分得意。
但是此时,米斐尔恐惧的目光,却让陆修感到有些许的刺目。
因为这样的目光,只存在于主人和奴隶之间,而不可能存在于恋人之间。
于是陆修又挂起一个标准的笑脸,他伸手摸了摸米斐尔的脸,力度轻柔,情意缱绻。
“我说的是实话呀,米斐尔。”陆修语气放缓,“还记得‘白房子’么?”
见米斐尔浑身都震惊到僵直,陆修趁热打铁,“我送了你一个棱镜,只要棱镜亮起,我们就会去白房子里见面。”
“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只有我们俩人知道,不是么?”陆修轻轻地抹着米斐尔的头发,就像主人安抚他受到惊吓的小狗,“后来我被光明神杀了,你说你要收集我的神格复活我,还记得么?”
米斐尔只觉得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自己处在漩涡的中心,灵魂和理智都被名为现实的离心机甩成碎片。
即便陆修的话很反常识,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自己为了复活罗德,已经在太初之神的见证下,献祭了自己的灵魂。
神谕是不可能更改的,神做出的每一个承诺,都将成为主宰现实的法则。
而自己在献祭灵魂后,没有彻底魂飞魄散,而是再度复活。
推翻一位神明创造的法则,只有另一位拥有更高的神阶的神明才可能做到。
比太初之神还要高阶的神明是什么?
在太初之前,便是创世——那是万物的伊始。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如果陆修就是罗德,那么毋庸置疑,陆修就是元素大陆的“创世之神”!
米斐尔想起了白房子里的房间。
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就是罗德的能力——同时,也是陆修的能力!
“如果你是创世神,你怎么会死——”米斐尔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居然妄图复活创世神——我这两千年,不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陆修:哦豁,还真的忘了这一茬。
他在现实的十年寒暑,不过是从童年迈入青年。而米斐尔在游戏里,却历经了两千年的岁月轮转,足以让王朝更迭六七载,花落花开两千回。
陆修的大脑飞速运转,调动了自己混迹二次元的所有知识储备,他必须想出一个足以说服米斐尔的理由,一个不会被看穿、能够得到米斐尔认可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拥有这样的能力——”陆修垂下眼睫,一刹那间显得有些脆弱,“我来自一个名叫地球的世界,每次我见你的时候,我都会丧失我在地球的记忆。”
“当光明神杀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陆修轻轻摩挲着米斐尔的耳垂,他知道这个动作能让米斐尔放松,“我没有骗你,米斐尔。”
听着陆修的叙述,米斐尔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陆修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确实镇定自若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的谎言奏效了。
米斐尔相信了他的说辞。
虽然不知道米斐尔是否爱自己,但是陆修知道,米斐尔爱着罗德。
无论是何种意味的爱,米斐尔都爱着罗德。
而他就是罗德。
凭借这一点,陆修有把握,让米斐尔永远都不会、不敢、不想离开自己的身边。
自己的魅魔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人跑路这种事情——
陆修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现在我们都暂时无法回到元素大陆了,”陆修把米斐尔抱了起来,他身高足足有一米九,扛起米斐尔就跟扛起一块砖那样轻松,“欢迎来到地球,米斐尔。”
“你能适应这里的。”陆修看着米斐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米斐尔看着被自己成功复活的好友,心里不自觉打了个一个寒战。
他觉得脊椎骨猛地窜上一股凉意,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事实证明,米斐尔的预感再度应验了。
天使不需要吃喝,但是地球的魔力极度稀薄,米斐尔又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再度食用陆修的体|液。
虽然魅魔契约已经解除了,但是米斐尔偶尔会感到神志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陆修时,被他当做面团在手心随意揉捏的日子。
为了更好地饲养一只天使,陆修把家搬到了市中心的独栋别墅里。
他切断了家里所有的网络,不允许米斐尔出门,断绝了米斐尔和外界接触的所有方式。
直到一周后,米斐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天窝在家里被投喂过量的食物,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们的普遍生活方式。
在久别重逢后的漫长的许久之后,米斐尔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他被陆修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