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弹指一挥。
“小白头领，雪女头领和小高头领回来了！”
软垫上的白衣女子杏目一睁，“就去。”
跟着几个弟子跑过去时，悬梯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她踮着脚也看不到前面，被前头的弟子注意到，不知哪个喊了一声“给小白头领让条路”，前头突然给她闪了跳路出来。
而小白头领，一个没刹住脚，整个人骨碌碌滚到了最前头。
“诶哟——”
她愤愤起身，对上雪女笑盈盈的眸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试图挽回自己的头领形象，“雪姐姐回来啦！”
白瑶看向边上面无表情的高渐离，眼珠转了转。
众目睽睽地，小白头领一把抱住了雪女，还在倾国倾城的雪女头领怀里蹭来蹭去。
墨家男多女少，周遭顿时传出了倒吸冷气和齐刷刷的转身声音。
感受到高渐离身上的寒气又重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白瑶才老实地站好，“哟，小高也回来啦。”
不等高渐离那个闷葫芦点头，白瑶挎着雪女就往食堂走，还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道小点心，喜滋滋地端过来。
三人成席，周遭看热闹的弟子也纷纷散了。
弟子知道他们三人素来亲近，因为雪女、高渐离是被白瑶救回来的。
那时六指黑侠遭人刺杀，燕丹统领墨家，易水饯行那会他们都在。
那时到现在，居然已经十年了。
雪女看着她眼中回忆的神色，“小白，又想起从前的事了？”
白瑶苦笑，“嗯，想起荆轲了，他还欠我不少钱没还呢。”
听到荆轲二字，高渐离执杯的手一顿。
白瑶眼尖立刻岔开话题，“听说明日蓉姐姐就要回来了，小跖那家伙现在肯定望眼欲穿呢，雪姐姐说是吧！”
雪女碰了碰高渐离攥拳的手，看向白瑶，“小白，你应该听说了，蓉姐姐带了个剑客。”
白瑶笑着点头不语，这普天之下只有她不想知道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看向高渐离，“你们...都猜到是谁了？”
雪女点了点头，蹙眉道：“但愿明天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说起来，”白瑶看了眼高渐离，“同行的除了项氏一族和月儿，还有一个被盖聂带在身边的小孩儿。”
高渐离周身空气变冷了些，“你知道他的身世？”
白瑶笑了笑，“你见到他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雪女与高渐离对视一眼，白瑶也不留他们了，“连夜赶回来一定累坏了，快去歇着吧，明天我提前去悬梯那给你们留位子！”
夜深了，白瑶坐在回廊的瓦檐上，来往山风很急，回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明日就能见到聂哥哥，这是离开鬼谷后自己第一次见他，想不到竟然已经过了十三年。
距离次见卫庄也过了十年，妃雪阁一聚后，她接到任务隔日去接应雪女高渐离，也再没联络过他。
最后一次有他的消息，就是流沙卫庄杀了六指黑侠和燕丹。
她当了墨家头领，那时墨家百废待兴，虽然不愿为燕丹做事，但这是六指巨子临终所托，她只能留在了墨家。
脑中浮现起六指临死的模样，白瑶眼眶一酸。
黑袍浸出鲜血，墨眉被交付给她。
巨子怀中抱着劲弩，临死之前，对她笑了笑说：“你不必为难，卫庄此次也是受我所托，虽然现在墨家人恨不得杀他，但十年之后，或许就会...咳咳咳...理解我的用心了。”
她笑不出来，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快走，把墨眉送到燕丹手中。”这是巨子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
白瑶刚从暗门溜走，小屋门就被内力绑地一声打开了，巨子正襟危坐，已经咽气。
夜风很急，白瑶翻下瓦檐时，已经快子时了，她赶紧跑回去洗洗睡了。
悬梯处围观的弟子，是昨天的两倍不止。
镜湖医庄是墨家最最隐秘的据点，医仙端木蓉更是常年不在机关城露面。但凡听过盗跖吹嘘的，都知道蓉姑娘是个美人。
但镜湖医庄最出名的，还是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三不救”。
“秦国人不救，用剑的不救，姓盖的不救。”她站在角落，心道蓉姐姐平日里话比小高多不了几句，这破规矩也不知谁定的，那么长。
鉴于昨日弟子的“关照”，她今天可不敢靠近了，万一像昨天似的，她哪还有脸见聂哥哥！
墨家弟子对追随过六指巨子的人尊敬备至，她的资历跟班大师、徐夫子一样，是墨家元老。
盗跖、雪女、小高、大铁锤他们见了她，按照辈分也该行礼。但白瑶一向不喜欢这些，就统统免了，那几位年长她不少，这怎么好意思。
所以为了不引人注目，白瑶还特意带了条面纱。既然小高回来了，她不想在今天惹麻烦。
“诶？小白头领，您的脸怎么了？”站在边上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说话时正巧悬梯那里无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地，这一圈人都听见了。
盖聂向角落里看去，对上那双杏目时，不易察觉地一怔，他听弟子叫“小白头领”，还未收回目光，那个身影就灰溜溜地跑了。
白瑶跑回屋摘下面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传来敲门声，她扬声道：“谁？”
外面响起雪女的声音，她连忙跑过去开门。入眼是美人充满担忧的蔚蓝眼眸，“我听弟子说你今日不太舒服，来看看你这...”
白瑶一想，雪女在她这，那高渐离岂不是，“雪姐姐，小高呢？”
“小高...他这会应该在回廊。”看着她焦急的眼神，雪女会意，“放心吧，来之前我嘱咐过他了，今天不会对盖聂出手的。”
“...那就好，项氏一族也在，咱们之间的恩怨，别牵扯到外人。”
雪女确定了她真的没事之后才走，雪女走后剩下白瑶一人。
傍晚时分，是墨家头领议事的时间，白瑶跟着雪女去时，发现盖聂竟在，她心有余悸地摸着面纱。
“小白，你的脸怎么了？姑娘正好在城中，要是受了伤可以找她看看，保准不会留下疤痕。”班大师关切道。
白瑶笑了笑，“谢谢班老头，我就是...最近上火了，过些日子就好。”
能感受到盖聂的目光，趁别人没注意，她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等到议事结束，白瑶悄悄跟在盖聂后面，趁别人不注意跑进了他的房间。
看着面前一别十数载的人，盖聂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瑶摘了面纱，糯糯地叫了声“聂哥哥”，就扑进盖聂怀中。
“阿瑶...许久不见。”
盖聂身形一僵，随着那股清清淡淡的熟悉香气飘进鼻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长高了，也长漂亮了。”
这要是让外人听见，独步天下不近人情的剑圣盖聂这么直白地夸人，还不惊掉了下巴！
白瑶听着许久没人叫的昵称，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么多年了，先生四处云游之后，就再没人这么叫她。
这一声“阿瑶”，带起的仿佛还有鬼谷幽静的风。
墨家规矩少，这么些年，也没治一治白瑶这个四处揩油的小色胚，她也不敢对不熟的人放肆，雪女端木蓉跟她相熟，哪有女子不爱甜品？二人每次被揩油之后都被小兔包哄好了。
“聂哥哥，这些年我一直想去看你，但是...秦军一直在搜查墨家弟子，我也一直四处出任务，”白瑶看着盖聂的眉宇，“不过聂哥哥都被老天爷送来了，那阿瑶可得好好疼你，看你都瘦了！”
习武之人身上大多没有赘肉，白瑶也习武，所以清楚哪里该有肉哪里该瘦，她方才摸盖聂，实在过得不好，哪哪都瘦了，还一身的伤！
盖聂摸了摸她脑袋，白瑶乖乖坐在他对面，从怀中掏出大清早做好的糕点，跟盖聂叙旧。
“这些年，我一直打听阿瑶的消息，燕国之后就再无消息，你怕是...就跑到这机关城了吧？”盖聂道。
白瑶点头，“聂哥哥，在嬴政身边做事...很累吧。”
盖聂不语，见她的茶杯空了，又给她续了一杯。
“...我听墨家弟子称呼你‘小白头领’，这小白二字，何解？”盖聂问道。
白瑶微微一笑，“聂哥哥既知我在韩国的经历，怎会不知小白二字从何而来？我哥给我的姓氏，就干脆让别人也这么叫我，省着起代号了。”
盖聂眼中一闪，“那你与小庄...”
白瑶一缩脖子，这些年呆在墨家，别人一提卫庄她就提心吊胆的，现在盖聂一提，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我当初也是无计可施，放心吧，没事。”
盖聂看着她不像没事的样子，但也只在心里说，“在鬼谷我就想过，阿瑶会觅得怎样的红颜知己，想不到...是我眼拙了。”
“聂哥哥——”白瑶知道他在调笑，一鼓作气扑进盖聂怀里怪不开心地哼哼。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剑圣盖聂碰上撒娇精阿瑶，只得束手无策地任由她胡来。
天色渐晚，她不敢再磨在盖聂房中，虽然她聂哥哥的床又不是没睡过，但毕竟身在墨家，趁着弟兄换班时，偷偷溜出去了。
离盖聂房门远了些，她才放开步子正大光明地往前走，但看着四周，“今天这里怎么无人看守？”
她立刻朝着议事厅走，想不到班大师和蓉姑娘盗跖已经在了。
“班大师，今晚巡山的是大铁锤的人，这个时辰回来了么？”她问。
班大师颇为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刚刚跑去哪里了？大铁锤带人出去三个时辰还没回来，小高和雪女已经去接应了。”
言外之意，今天应该是她去接应的。
白瑶吐了吐舌头，“去客人那转了一圈，发现弟子换岗的时间差有些长，过去问了问...”
她眨巴着眼睛朝端木蓉求助，对方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带班大师转移了话题。
正等着消息，前方弟子来报，铁头领受伤，其余几个弟兄...都没能回来。
白瑶咬了咬下唇，她和聂哥哥的料想是对的。
跟着班大师去看望，大铁锤正盘膝坐在榻上，端木蓉为他缠好纱布。
“铁锤兄...我今天出了岔子，要不是小高他们及时赶到真的...”白瑶攥紧衣角低着头，金豆子在眼眶里打转转。
大铁锤一个性情中人，赶紧叫她别往心里去，说自己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端木蓉也说：“大铁锤这次受的都是皮外伤，过两日就好利索了。”
大铁锤立刻附和，“是啊小白，铁哥也是上过战场的，这点小伤根本不是事儿！”
白瑶还是愧疚，毕竟是她粘聂哥哥误了时辰在先，转头就亲手烤了只烧鸡给大铁锤送了过去。
大铁锤虽然说着不用，但说到底是习武之人，刚刚又恶战了一番，现在肚子里早就空荡荡的了，也没拒绝。白瑶坐在那有说有笑地看着他吃完，这才放心出去，临走前又嘱咐他一定要按时上药。
离开大铁锤那，白瑶直接跑到墨规池那探查，水中并无异常，这才回去休息。
隔天，白瑶刚顶着俩黑眼圈出门，就看见雪女高渐离往班大师房间去，跟过去才知，班大师方才在机关道上被人袭击了，机关构造的图纸不见了。
白瑶趴在栏杆上叹了口气，昨夜袭击大铁锤的是流沙刺客隐蝠，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混进机关城，袭击班大师偷走密室钥匙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逆流沙，墨玉麒麟。
没想到，一向独行的流沙，居然会和秦军联手。
这不是卫庄的风格...
白瑶一锤栏杆，卫庄肯定清楚自己就在机关城中，昨夜派隐蝠对大铁锤出手，原本也应当是要引她出去，不想扑了个空。
卫庄，你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