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阴沉沉地，息荧心中烦闷，便携了留茶在后花园里散步。
最近不知怎的，之前对她态度还算友好的几个宫女和太监总是避着她。
二人在后花园里转了一阵子，阴沉地终于耐不住了，天上开始密密麻麻地下起了雨。雨虽不大，但雨点打在身上却冷。
她们寻了一处亭子避雨，想等有人路过了蹭个伞，只可惜来来回回的人见了她们听见她们的声音也装作没看见没听见一样。
终于来了一个小太监，跛着脚低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加快脚步擦着亭子旁边匆匆地跑。
留茶眼快，赶紧喊到：“喂，那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转头看了看他们，立刻转回了头，没打算停下脚步。
留茶放大了声音，高喊着：“喂，小太监，你有伞，送我们一程好吗？”
小太监停住往前跑的脚步，摆了摆手，转过头来只说了一句：“谁要送你们。”
“态度太差了！”留茶有些生气。
息荧倒觉得这小太监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最近几日宫中的宫人对她的态度都很奇怪，于是趁着雨把二人都困在了亭子里，息荧问最近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留茶有些慌张地说到。
“没关系的，有些事你要让我知道，我才能解决。若我不知道，那就只能等着我一步步掉进别人的陷阱。”息荧看着留茶，“这总不是你想看见的吧。”
就这样，留茶才把最近宫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息荧。
“最近宫里四处都有流言，说息荧姑娘你是妖孽转世，祸国殃民。”
“除此之外呢？”息荧追问到。
“还说君上为了你逼走了自己的老师，还闹得和全公主不和。”
“说什么这是要毁掉魏国江山社稷，让大家流离失所的前兆啊。”
息荧没有说话。她也清楚留茶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保护她，毕竟这些流言不是平白无故甚嚣尘上的。
她想了想近况就明白，这些流言的目的都是向她施压，若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她，将她排挤出了魏国王宫这个无形的圈子里，那她自己顶不住压力，都会自己逃出这个地方。
外面的雨还在下，息荧却沉声了。留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问到：“息荧姑娘，我们要不要告诉君上？”
她觉得这些话魏王肯定也不爱听，如果告诉魏王了，魏王听见肯定会好好惩治他们。
“不行。”息荧摇头。
这些话不能让魏王知道，因为这些流言的目的一是向自己施压，二是向魏王施压。他们要用众口悠悠，让魏王知道保全自己是个错误的决定。
届时再用所谓的“民意”、“民怨”来逼迫魏王将自己赶出去。
用子民来逼迫君王，确实比魏王那位直挺挺地去进谏的老师高明得多。
“留茶，你觉得白苏姑姑和那位冬葵姑姑有什么不一样的？”息荧问。
留茶想了想：“白苏姑姑严厉，对我们下面的人管得紧；冬葵姑姑温和，但也不放纵我们。”
“缺点呢？”息荧又问。
留茶犹豫了半晌，说到：“冬葵姑姑手段太狠了，落到她手上不是半死就是掉层皮。白苏姑姑比较贪财，但现如今可能是因为升了官，倒也不怎么贪了。”
“那就去见见白苏吧。”
***
跛脚的小太监涂完了药，又慢慢套上了鞋，另外还有两个小太监揣着手坐在门槛上聊天。
“诶，你们别说，这白苏姑姑人倒还挺好的。”一个小太监说到。
“这大家天天干活，多少都有点伤病，以前冬天哪有人发药啊？”
跛脚的小太监把鞋子穿好，又走了两步。之前他在宫里犯错被冬葵姑姑打跛了半条腿，冬天一到就疼得抓心挠肝，现在涂了这药缓解了许多。他进宫这些年来，这还是头一次宫里头给发药的。
另外两个太监继续说到：
“这白苏之前在宫里也没什么资历啊，怎么冬葵姑姑倒了，她就上位了。”
“听说是息荧扶持上位的，她好像是息荧的人。”
“啊？真的啊？不是说她是妖孽吗？”
“你信这些？妖孽会给你买药？听说这药钱还是息荧出的。”
“啊？那这药能用吗？”这小太监迟疑地看着药瓶
“你不用算了。给我。”他说着去抢另一个太监怀中的药。
另一个小太监打开了他的手：“你抢什么。咱们病都不一样，你抢去了也没用。”
“我又不是真要抢你的药。反正谁惦记着我我就信谁。再说了妖孽，你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的有妖孽？”
他话一说完，就见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跛脚小太监，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他跛着腿跑到了息荧的住处，怀里抱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
“给你。”他把伞直接递给了息荧。
“你做什么？”息荧问。
“你上次不是没伞吗？我现在把我的伞送给你。”
留茶见状赶紧跑过来，笑盈盈地把伞塞回了小太监的怀里：“我们不缺这一把伞，只是那一日，正好没带伞。不用你的伞，你收回去吧。”
那小太监听见留茶这么说，便准备抱着伞回去，只听见息荧突然说道：
“你还是那么看我的吗？”
跛脚小太监一下子站住了，背对着息荧道：“没有。”
“其他人呢？”
“他们……”他顿了顿，“他们以后都不会了。”
息荧没有再说话，放任他走了。正好他一出宫殿的门，天上就开始飘起了下雪。他撑起了怀中的伞，迎着小雪走了。
***
息荧从低矮的魏王宫墙望出去，只见得似白缎绵一般的延不绝的群山。魏国的雪落了有一阵了，白色掩埋了青山的绿，除了白以外，整个山上就只剩几截光秃的黑树枝了。
前几日容毁说带她出宫去看看，她想了想便决定去雍梁城郊外的伏夜山上。
到了早日出行的那日，容毁在宫门口等她，见她来时衣裳已经换成了魏风的羔羊裘。之前息荧细想了一番，便知道是被全公主给摆了一道。
半月前容毁听身边的人说了宫里流传的关于“妖孽”的传闻，他知道这是有人暗中给他们二人一起施压。
因此他按兵不动，他等着她来找他，他们两个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之前有问题她一贯喜欢找他。
可过了好些日子，流言在宫中更加沸沸扬扬，她仍然没来找他，最后她自己不动声色之中将这问题解决了。
之前他问她想不想出宫看看，她说想。那时他希望她能在出宫的路上告诉他，但这么想来都不必要了。
他见她穿着了魏风的衣服，想着可以带她真正感受一下魏国的风土人情。魏越两国相距较远，息荧之前一时不能适应魏国的生活也是正常的事。
魏国的衣服剪裁花纹样式都比较简单，光看样式远远不如越国的衣服。
他见了，便问到：“不喜欢魏风的衣服，不穿也无妨。”
“我喜欢。”息荧笑笑，“魏衣穿着舒服，也暖和。”
见息荧这么说，容毁浅浅点了点头，扶息荧上了马车。
魏国冬天雪大，百姓也不怎么出门，一路上都很安静，只剩得鸟雀的叫声。但在进入了伏夜山后，就时常能听见人在唱歌。
唱歌的几乎全是汉子，听着像绵延细腻的歌，但这些人饶是唱出了一股壮烈之感。
“这是什么歌啊？”息荧问。
“这首歌叫《求妖》。”
“《求妖》？”息荧问。
“嗯。这是《求妖》上阙，由男子所唱。
传说在惠公时期，有个农夫上山砍柴，结果当晚伏夜山突发雪崩，他的妻子在家里等了许久，最终没有等他回来。详细思量后，他的妻子决定上山找他。本来尸体都被雪埋了厚厚的一层，一般人是寻不着的。她没报希望，却没想到被一只雪兔给拖了出来。原是因为这农夫曾救了这雪兔一命，当时唱的便是这首《求妖》的上阙。后来雪兔不忍他永远被埋在雪里，便用力将他从雪里拖了出来。他的妻子见状十分感动，便唱了《求妖》的下阙以感谢兔妖。”
“所以每每有人冬天进伏夜山砍柴时，都会常这首歌，以求妖灵庇佑？”息荧问。
“没错。”
“可我们现如今也进了伏夜山，君上怎么不唱？”息荧问，“君上是觉得自己不会遇到雪崩？”
“天灾人祸，哪里敢说遇不到躲得了的。”容毁没有回答她第一句话。
息荧瞬间也明白了，她知道是没人同他唱这下阙。可她愿意唱这下阙吗？她只愿意为前世那个人唱这下阙。
“真是世道艰难。”息荧叹了一声。
“没办法。你要想人双全，总得冒些风险，付出些代价。毕竟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
容毁说完，息荧也不答了，容毁见她下裳歪了一点，露出了一小片洁白的肌肤。
他伸手去帮她把裙子盖好。
息荧看见他碰她，转过头，突然撞上了他的眼睛。
但她没细看他的眼睛，二人眼神相撞的那一刻，她有些惊慌地移开了眼神。
山道上仍然很安静，二人都没再说话。息荧看车马车外，看见许多细细的绿松上都堆满了融雪。天地间都很安静，忽然听见“嘭”地一声，马车的车盖被一剑划破，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手持一柄利剑刺向他们。
息荧当即扑在了容毁身上，将后背留给了刺客：“君上小心。”
对，要得到他真正的爱，也总要付出些代价。
可锋利的剑没有捅到她的身上，过了一回，息荧回过头，发现魏王捏住了刺客的手腕。
“咔嚓”一声，魏王捏碎了刺客的手腕。刺客无力地垂下了手，躺在了马车边上。
马车外一阵焦急的声音，随行护驾的人都在问有没有什么事。
容毁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谁派你来的？”他沉声问道。
白衣刺客咬着牙忍着痛说到：“没有谁指使我，只是铲除妖孽，是每个魏国人的职责。警醒魏王，也是每个魏国人的职责。”
此时息荧明白了，这个人不是来刺杀魏王，反而是冲她来的。
“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七品的实力，可惜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容毁颇为惋惜地说到。
息荧知道，这罪名相当于刺杀君主，是活不了的了。
那刺客见自己失败，左手持刀想要自尽，息荧见状赶紧喊到：“魏王救救他，他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