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华听出了张德生话中的玄机，那是他要提拔自己的意思，欢喜非常，什么拘束矜持都没有了，抄起酒瓶子就给张德生把酒杯满上，然后把自己那只杯子也倒满了酒，双手捧杯尽量放低，一脸谄媚：“感谢领导的栽培！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负您的期望！领导，我再敬您！”说完仰脖子一口就把杯子喝干了。

带着满脸的兴奋顾晓华坐回去，只见张德生笑了声，道：“诶，这哪是我的栽培？那是你自己表现好。不过，能不能提拔我说了也不算，关键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表现。”说罢，意味深长扫他一眼。

“师傅领进门。没有领导的指点，我表现再好，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是没用的。”场面话，顾晓华也会说。

张德生未置可否，斜眼又将自己那宝贝女儿看了下，悠悠转移了话题，“小顾啊！你和娴雅已经交往这么久了，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没？有些话我说在前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不想她受苦。说实话，娴雅喜欢你，我和她妈都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但是若是要结婚，我们希望你能到我们家来。”

此一记重磅在张德生不疾不徐的话语中忽如晴天里的冰雹砸在地上，张娴雅母女俩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张娴雅斜斜瞄着顾晓华，看他眉头蹙了下，顿时心中忐忑，好似才得知了爹妈想法似的，嗔怨道：“爸！你在说些什么呀！”

朱洁丽望了眼女儿，没有说话，又把目光落到了顾晓华脸上。

顾晓华的脸皮神经质地轻颤了下，他紧抿了嘴，微低着头，低垂的眼里透着不甘和愤怒。

跟张娴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自然便是她这个做厂领导的父亲一定会在工作上大力扶持自己。

只是，顾晓华觉得屈辱啊。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感觉就像是一场交易。

倘若自己答应了，那不就是说自己是为了提干才和他女儿结婚的吗？而且还是做他张家的上门女婿。前脚拿提干当诱饵，后脚就拿上门女婿做条件，倘若真答应了，以后他在张家人面前焉还能挺胸抬头做男人？？

可能他们姓张的这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那施舍的嘴脸、高高在上的傲慢，不得把他贬到尘埃里？？

如何能够接受啊？村子里人知道了，不把他笑话死，爹妈从此后也抬不起头来了！

然而……

顾晓华逐渐开始动摇。

然而，如果能提干，工资上涨，福利房分配……一系列好处跟着就来了，他的人生能少奋斗起码五六年啊！

无法拒绝，自己难道甘心在底层熬着？

顾晓华心中纠结不已，他缓缓地放下碗和筷子，双手在大腿上又摩挲起来。

张德生不愧是做领导的，顾晓华纠结的功夫，他什么话也不讲，自顾自吃他的，喝他的，简直就像是在凌迟顾晓华那可笑的自尊心。

这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的心思，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顾晓华抬头看过去。

张德生一笑，“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把你心里的想法直说出来吧。”

左右两旁张娴雅母女都齐齐望向他。

顾晓华挤出个比哭还难堪的尴尬的笑容，没敢和张德生以及张娴雅母女对视，他看看面前丰盛的菜色，又看了看身前的饭碗，磕磕巴巴开口：“嗯……那个……叔叔，我对娴雅那是真心的，只是……只是自己才工作了两年，根基不稳，手里也没什么积蓄，怕，怕照顾不好娴雅，让她吃苦，所以对婚事一直不敢提及。”

说着说着，他声音越来越低。

“至于上门……嗯……呃……那个，我父母可能……嗯……不会同意，毕竟家里好不容易把我供养出来，指望我光宗耀祖……”

张娴雅正听得开心，顾晓华无疑是在当着父母面表白心迹了，他说他真心喜欢她，还舍不得她吃苦，话很动听，她嘴角笑意抑制不住泛滥。谁知道顾晓华话锋一转，拒绝了上门一事，她没耐心了，本身就是个暴脾气，顿时笑容一敛摔了筷子，人站起身来就要走。

朱洁丽急忙把她拉住摁回座位上，“别急，听你爸爸怎么说！”

张娴雅怒道：“爸爸说有用吗？关键是他不愿意！”

顾晓华低着脑袋仍不做声。

朱洁丽见状，便温言相劝道：“小顾啊，你的年龄不小了，该考虑婚事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就是说男人要先成家再后立业。倘若家都没有成，工作能干好么？至于上门这事儿，确实有点委屈你，可是我们就娴雅这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的。家里又有这个条件，我和你叔叔是真舍不得她嫁到农村去啊。其实说实话，你进了我们家，以后这个家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小两口的？”

顾晓华听得心思一动。

是啊，都是他的呢……房子、电视机、冰箱……忍不住暗自吞了吞口水。

朱洁丽这头话音落了，这时张德生也开口了，他淡淡道：“你好不容易从农村走出来，就要好好把握机会，你好了，你家里人才会好，不要为了一些虚名错过了对你前途有利的大好机会。你是有文化的人，目光要放长远些，该当明白怎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吧？”

张德生的语气有点严肃，顾晓华听出了他话中带气，不觉坐直了身体，绷紧神经，呐呐的应了句：“明，明白……”只说自己明白，却仍为下定决心。

朱洁丽有些失望，朝丈夫看了眼。

张娴雅冷冷地哼了声，讥讽道：“你要不要回去想明白了再到我家来？”摆明要赶他走了。

顾晓华的脸色逐渐变得紫胀，正要争一口气起身。

却，对面的张德生端起酒杯浅浅啜了口，道：“明年厂里应该有一批分房名额，新提拔的干部有一定的指标。就是，若是错过了这次，不知道下回要等几年了。”

顾晓华浑身一震，屁股慢慢坐回去。

明年要分房了……

倘若他提了干，就可能插队提前几年分到房子。有了房子，他可以和张娴雅搬出来住，这样也不算是张家的倒插门女婿了吧。

不出片刻，顾晓华就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拿起酒瓶给张德生满上，给自己的杯子里也满上，然后举杯道：“多谢伯父的点拨，我想通了。这事儿我没意见，只是家中尚有父母，伯父伯母，还请体谅下，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回去跟父母商量商量才行。”

朱洁丽非常开心，急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晓华，你好好跟你父母说道说道，你放心，聘礼这块儿，我们少不了你的。要是方便的话，你最好是让你的父母到省城来一趟，我们两家家长坐在一块儿商量一下婚礼具体的细节那是最好不过了。”

顾晓华听了，点头答应。

这边张娴雅也开心极了，给顾晓华碗里夹了好几块油亮的红烧肉。

婚事算是商议妥当了，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准女婿同准岳父把酒言欢。

张德生笑呵呵地听着顾晓华的应承话，一边吃酒吃菜，一边随意问道：“小顾，以你的条件，你在老家肯定很受姑娘们的欢迎吧？有人上门提亲没？”

“啊？”顾晓华才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稍一思考，故作纠结，“伯父，如果我说没有，您一听就知道很假。我的条件不错，在我们村——不，就是十里八村，也只我一个大学生。上大一的时候，我家里就不断有人来说媒了。”

张德生笑着颔首，“那是自然的。”

顾晓华看他没生气，就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继续道：“农村的老父老母观念旧，老思想，只想着早点抱孙子。哎呀，反正我都拒绝了。”

“哦？这样啊。”张德生意犹未尽地表态道。

朱洁丽口快：“晓华是大学生，农村的姑娘哪里配得上他？”

张德生却抬眼看来，“那你有心仪的女孩子么？城里的，女同学之类。”

顾晓华闻言，顿时心头打起鼓来。

张德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脸上还是一脸坚决道：“没有。读书的时候我只想着把书读出来，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上了班后倒是有考虑过个人问题，可一直没遇到心仪的姑娘，直到我遇到娴雅……”他欲言又止地住了口，看了眼旁边的张娴雅，抿嘴含笑低下头去。

爱慕之情已溢于言表。

张娴雅忸怩地用胳膊肘撞了下他。

朱洁丽看两个年轻人浓情蜜意的，很欣慰，娴雅的人生大事总算解决了，一颗石头落定。

张德生没什么表示，只是突然严肃地盯着顾晓华道：“小顾啊！看到你和娴雅情投意合，我很是高兴，但是我和你阿姨是最痛恨三心二意的人的，不管你以前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喜欢你的人，我们都不追问了，但是从今往后希望你都不要再与其来往了。还有，你是要当干部的人，在厂子里要注意下形象，不要与一些女人纠缠不清。一个大男人，要果断，明白吗！”

顾晓华暗自纳罕。

张德生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什么在厂里要注意形象？很可能那天他跟德芬在单位大门口拉扯说话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才有了这番警告。

顾晓华连忙坐直身体，立即表态道：“伯父伯母，请您们放心，我对娴雅是一心一意的。过几日就要到端午节了，那天我一个同乡的老同学来给我带话，说我爹妈叫我务必回去过节，因为上次劳动节我有事没能回去，爹妈已经小半年没见到我了，很想我。正好端午节我就回去把我和娴雅的事情跟他们说说，顺便把家里的其他事情也都处理了。”

“哦，同学……嗯，是要好好处理！”张德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此后不再说什么了。

朱洁丽听自己老伴跟顾晓华的对话，似懂非懂，总觉得这两个男人在暗自传递什么。

不过很快释怀，定然还是丈夫在警告晓华要对娴雅好，便没追问。

吃完了饭，张娴雅送顾晓华回去，临走时她塞给顾晓华一个盒子，“这是我给你的回礼。”

等张娴雅走后，顾晓华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块金晃晃的机械手表。

喜不自胜。

“这起码得好几千了吧？”

套进手腕端看良久，有型有款，感觉一下子成了人上人了，脸上倍有光，越发对做张家的倒插门女婿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