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的神色微微错愕。

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思维不掺杂情绪，做出的判断全部基于理性。行止，你不是说了么，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做。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呢？”

行止顿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我虽然没有情感，但情商还是有的……不管怎样，让你害怕和疼痛，实在是很抱歉。”

“还有，生日快乐临溪，”他忽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纸盒，“我记得人们在生日那天会吃蛋糕，你应该也有这个习惯吧？”

临溪惊讶地打开纸盒，里面是一个小蛋糕，上面点缀着奶油和水果。

行止微笑着解释道，“这片街区实在太老旧，路上只看到了一家甜品店，那里面的蛋糕种类很少，还都特别小，只能稍微凑合一下了。”

“之前参加别人的生日宴，我看到的那些生日蛋糕都非常华丽，甚至有好几层。唔，等我们到了西大陆，我再给你补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好吗？”

“我想，这个就已经很好很漂亮了，”临溪嗓音真挚，眼眸明亮如水，“行止，谢谢你。”

没有蜡烛，她简单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蛋糕不大，纸盒里只配备了两把小塑料叉，于是两人干脆不切了，直接一人一把叉子开始分食。

没有卡片与祝福，没有家人朋友围绕身侧。

没有KTV包厢，也没有那些热闹的欢歌笑语。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身份来历成谜、不是敌也不算友的少年坐在身旁。

还有一个小小的，没插蜡烛的奶油蛋糕。

前方是空旷笔直的公路，两侧是无限倒退的荒岭，身后是车轮扬起的尘土……

有种与世隔绝般的错觉。

广阔的天地间仿佛只剩越野车的行驶声，以及他们二人的闲谈声……

“临溪。”

“嗯？”

“你既然拥有这样一副能力特别的身体，我建议你可以试着习惯死亡。”

“哎？！为什么？难不成我还要练习自杀？”

“你这个能力很方便呢。假设任务目标实力太高，可以直接想办法和他同归于尽，反正你还会复活。唯一需要克服的只有面对死亡那一瞬的恐惧，多么简单。”

“……我绝对不会从事那么危险的工作！”

“对你来说可是非常简单哦？而且报酬很高的，干三天休三个月，如果接的单子金额够大，甚至可以干一单休一年。”

“高利润必然意味着高风险，既然报酬这么高，你们的入行考核一定很严吧？”

“你是指训练营么？嗯，确实不太容易。”

“说起来，我以前看过的小说里那些关于描写那种特殊训练的情节，有什么让他们养一只小动物在身边，养大之后再亲手杀死它，为的是泯灭慈悲之心……”临溪抿了抿唇，问道，“你们会这样吗？”

“是有这么一期课程。”行止回忆到，“一开始，教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只小动物，要求我们日夜和它相伴。如果训练时有项目没做好，就由小动物代替自己接受惩罚。那期课程结束后，教官命令我们亲手杀死自己的小动物。”

“然后呢？”

“没有然后。因为在教官第一次惩罚我的小动物后，我就亲手杀死了它。”

“……！”

临溪倒抽了一口气，“为什么？是不想让它受苦吗？”

“那倒不是。”行止的嗓音很淡，“我只是觉得，它既然是我的所有物，自然只有我能掌控，外人没资格染指。”

“……你果然天生适合干这行。”

“教官也说我悟性很高。”

“除此之外，你们训练营还学什么？你是怎么变得这么强的？”临溪愈发好奇，“诶，你可以写一本《特工是怎样炼成的》。”

行止轻轻笑了起来，“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你若想听，我可以从头跟你讲……”

……

越往西，路两旁的景色也愈发苍茫狂放。

越野车驶过荒原，驶过山野，在辽阔的蓝天下走漫长的路。

车辙绵长，延伸向无尽远方……

一路向西。

——

漠岭。

一座位于东大陆最西面的山脉，峰峦起伏，绵延千里。

山峰造型雄奇壮丽，山石表面布满凹凸嶙峋的沟壑，那是大地自亘古时代雕刻下的痕迹。

如一份独属于自然的史书，以漫长岁月的风化侵蚀为笔，以深深浅浅的万千线条为字。

蜿蜒的公路随着地势起伏不断，越野车却始终行驶得稳稳当当，速度设置到最大，所过之处扬起一片肆意飞舞的尘沙……

行止慵懒地靠在车座椅背上，手间把玩着他那把小巧的银枪。

他垂眸看着枕在他腿上睡得正沉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凌乱铺开，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樱红色的嘴唇紧抿，似乎正身处梦中。

“不……不要过来！”临溪在睡梦中哑声呼喊。

行止立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临溪瞬间从噩梦中惊醒！

刚睡醒的大脑还不太清明，她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

咦……？

自己先前明明是靠着椅背闭上眼的，怎么睡着睡着就从竖向变成了横向？！

不过她的睡姿貌似一直不太老实。这三周以来，她每天晚上和行止一人贴着一边睡下，醒来时她总会变成四仰八叉的样子。

真是怪对不起行止的……

不过，肢体接触也已经由最初的不自在，逐渐变得习以为常。

所以此刻临溪依旧淡定地枕在行止腿上，任由他左侧垂下的长辫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

她喃喃道：“我梦到我们刚刚没逃掉，被他们追上来了……”

行止已经收起了手中的银枪，他挑起临溪的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把玩。

“别怕，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临溪叹道：“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加油站都安插了人蹲点，所幸人数不多……这些人也太敬业了吧？”

一小时前，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飙车。

事实上，类似的事已经发生了三四次。尽管他们一直保持谨慎，选择偏僻的小路，不途经人口密集的城市，不在人多的地方逗留……但有时依然会避无可避的遇上追杀者。

就比如方才。

行止刚一下车，就发现两个身穿便服的男人在自助加油站后面徘徊。

只看了一眼他们走路的姿势，他便立刻意识到这两个人也是业内人！

行止没有犹豫，当即抽出口袋里的银色手枪。

他的这把枪装配了极为特殊的消音器，子弹射出的瞬间几乎没有声响。其中一个男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直直栽倒了下去！

另一个男人猛然回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拔出枪，行止的第二发子弹已然出膛！在对方有所动作前便无比精准地贯穿了他的眉心！

只是，没想到加油站后方的库房里突然驶出来一辆车，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那伙人竟然还有一个同伴在车上！

行止当即钻进驾驶室，切换成手动驾驶模式，然后猛打方向盘，果断撤离加油站！

大概是同伴被杀激怒了车里的人，他一边加速猛追，一边摇下车窗疯狂朝前射击！

子弹打在后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临溪从前很爱看电影里的追击战，有种又刺激又爽的感觉。

但如今切身体会了一把，她只觉得自己活像在被死神颠勺……

……

“接下来进入漠岭，应该要安全不少。这里人迹罕至，也没有加油站、旅馆、饭店之类的场所，无法安插追杀者，所以我们可以好好享受这段旅程。”

行止捋了捋临溪睡乱的长发，笑道，“漠岭的风光可是相当独特呢，其中一座山峰的名字很美，叫神降峰，据说是绝佳的观星圣地，不如我们今晚就在此停留一夜？”

临溪立刻道：“好啊！”

这三周来，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但若是遇到了景色奇丽之地，他们也会停留驻足一番。

主打一个逃亡旅行两不误。

行止摇下车窗，然后把天窗也一并打开。疾劲的狂风瞬间涌入，迎面拍打着脸颊，风中的气息带着独属于西部的豪放与潇洒。

金红色的夕阳正缓缓从地平线落下，层层叠叠的火烧云铺满天空，色彩比在城市里见到的更为艳烈。

透过天窗向上看，万千绚烂在头顶流动，时有猛禽展翅滑翔，黑影掠过落日上方，而后飞向更广袤的远方……

二人黑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交缠，金橙色的霞光落在他们脸上，也把两侧的山脉勾勒成剪影状。

车内播放着慵懒的曲调，临溪不想起身，依旧仰面躺着，欣赏天窗外的黄昏时分。行止把手肘搭在车窗处，侧头眺望天边滚烫的云霞，跟着旋律轻声哼唱……

I don’t feel at home here.

This time of year as seasons change…

It’s time to move on.

These dead years have got to end.

The days grow cold.

Life’s bought and sold…

bgm：Leaving – epic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