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但其实，这几天里寝食难安的是影山茂夫才对。

影山茂夫这几天总觉得心绪不宁。

其实不只是这几天，也不只是心绪不宁。

从他十一岁跟着师父开始，就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男的，女的，好看的，普通的，沉默寡言的，滔滔不绝的……和人打交道的工作都是最难出色完成的，但是至少从影山茂夫有印象以来，几乎他们遇到的每个客人最后都会给灵幻新隆一个好评。

当然也不乏喜欢灵幻这一类型的，这些人大概没有避着小孩子的意识，有的甚至会在这个黑发男孩面前或背后，对他的师父大胆示爱。

年幼时的他不知道这样的示爱代表什么，只晓得这些人好像很喜欢自己的师父。

那时的他会因为大家都喜欢灵幻新隆而开心，小小的心里总是想着：我的师父是一个很好的人哦，大家都喜欢师父真是太好了。

但对于彼时的影山茂夫，青春期的懵懂让他能分辨出这些人对灵幻新隆的好感意味着什么；但情感生活的稀缺，又让纯情的高中生难以辨别，像竹下小姐这样对灵幻新隆似是而非的调戏到底属于哪一类。

不过不管属于哪一类，影山茂夫有些阴暗的想，我都不喜欢别人对师……对新隆，露出那样的笑容。

影山茂夫回想起竹下小姐在那个房间里对灵幻新隆露出的微妙的笑容，以及那个男人难得局促的视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影山茂夫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思考自己遥遥无期的表白。

即使在朋友们面前说了要向师父表白，但这件事可不是他头脑一热就能做到的——或者说那些因为头脑一热就去表白的人，才应该对“告白”两个字道歉吧。

表白，表白……首先是地点，地点要是没有定好的话，被拒绝了以后要是我控制不了情绪万一伤到师父……不，不能这么想。

或者说先定时间吧，周末的话相谈所总是很忙，师父好像没有时间，但是忙起来的话是不是能忘记弟子表白的事情……啊，不要做这样的假设啊。

要不要准备一点小礼物增加氛围呢，像是花之类的，诶，但是师傅要是看到我捧着花走过去不就立刻知道我要干什么了吗，要是还没开口就被拒绝……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影山茂夫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大概除了数学考试和灵幻新隆，很少有东西能让影山茂夫烦恼到这个份上了吧。

12

最后的最后——虽然并没有人给影山茂夫约定期限，但是总而言之，少年决定在这个周的周五，向那个男人表达自己的心意。

周五，影山茂夫学校的社团都要进行周总结会议。由于绝大多数学生都自愿或非自愿的参加了各种社团，于是学校大手一挥，让那些为数不多的回家部的孩子们都提前两个小时放学回家。

平日里周五的这个时候，影山茂夫会去学校运动场跑步，毕竟各个运动社的社员都去教室里开会了，他能罕见的享受一下空无一人的运动场。而此时的灵幻新隆又不会有太多的委托，至少从安排空闲上来看是个合适的时间。

周五早早放学之后，影山茂夫背上书包，决定先去学校旁的花店买一束花。

店员小姐非常友善，热情的介绍各种花的话语，影山茂夫在礼貌地听完店员一整套熟练的介绍以后，没有一秒犹豫就选择了向日葵。

店员小姐：……所以是早就决定好了，只等我说完是吗。

还没等她动手把这个黑发少年一支支挑选的向日葵用漂亮的纸包起来，店员小姐就听这个高中生有些腼腆的问道：“能让我亲手包这个纸吗？”

“咻”的一声，店员小姐觉得自己被少年纯洁的感情戳中了心脏。她按耐住心里泛滥的母爱，温柔地对少年点头，决定亲手教会这个少年如何给心爱的人包一束漂亮的花。

十分钟以后，店员小姐有些后悔了。

二十分钟以后，店员小姐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完美笑容快要裂开了。

终于，将近三十分钟过去，一束还算漂亮、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包这束花的人不太熟练的向日葵终于勉强诞生。

店员小姐觉得自己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否则现在这股莫名的感动从何而来！！！

最后影山茂夫付了十倍的钱，向这位善良又带着奇异笑容的店员小姐道谢，啊，又或者说是致歉。

店员小姐在心里捏着手绢挥泪向这位少年告别：啊！孩子！不管你拿着这束花要干什么，一定要成功啊！

总而言之啊总而言之，影山茂夫捧着这束花走向了灵幻新隆。

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13

影山茂夫，目前十七岁，身高在上次身体素质检测里量的是187厘米，高二在读。大概是天赋，又或是和他的师父一脉相承，语文成绩优异，数学成绩变异。长相还算清秀，但总是不肯放弃那个有点过时了的锅盖头。大概因为在高一年级有一个校草弟弟，又或是他本身沉默的个性命中了一些女孩子的好球区，在学校居然还算有名气。他也收到过两封表白信，最后当然认真读完，然后认真拒绝掉了。

现在，在这条从他十一岁起就走过无数次的路上，他在细细回想自己不算长的一生。

他回想自己走过的路：弯折崎岖的，笔直宽阔的。他回想自己产生过的情绪：慌张无措的，坚定勇敢的，执着倔强的。

都有着灵幻新隆的痕迹。

这个男人笑着为他的迷茫指明了方向，抬起手对他说，看，你的未来在那里。

于是他沿着这个男人手指着的方向，一步步迈去，步伐越发坚定，脊背越发笔直。

于是此刻正向灵幻新隆走去的影山茂夫，步伐逐渐加快，最后居然跑了起来。

真是的，这样不就乱套了吗。等会儿见到师父，衣服和发型都要变得乱糟糟的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影山茂夫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原来向喜欢的人告白，会产生这样愉快的心情吗。

此刻的他把之前的日子里那些烦恼、那些纠结全部甩在了身后，那些忧虑就算有道理、会发生，但只在此刻——只在影山茂夫回望自己来时路，发现身后都有灵幻新隆身影的此刻——他的胸腔里充满了少年人的快乐。

14

灵幻新隆今天总觉得自己格外倒霉。

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邻居放在门口的垃圾绊倒了，往前踉跄两步以后，“刺啦”一声，西装外套又被楼道的消防箱突出的角挂了个显眼的口子。他向陪伴了自己两年的外套挥泪告别之后，又在拥挤的电车上被踩了不下十脚；走在路上匆忙吃早餐时被烫到了舌头；最后在打开相谈所大门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猛让钥匙断在了里面。

哇哦。

灵幻新隆觉得要是自己生活在漫画的世界里的话，现在一定是满头黑线蹲坐在工作地点门口的沧桑大叔。

还好在芹泽克来了以后，用超能力把事务所的门打开了。

灵幻新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向芹泽克吐槽自己倒霉的早晨。芹泽克大概是被他形象生动的描述惊讶到了，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到：“灵幻先生，遇到了这么多倒霉的事情，您不生气吗？”

毕竟，今天影山前辈可是要……要是灵幻先生心情不好的话，恐怕就遭了呢。

“啊呀啊呀，”灵幻新隆还是笑眯眯的，挥挥手说到：“这说明我在积攒运气呢，说不定到了今天晚上就会遇到一件大好事啦！”

听到这句话的芹泽克顿时露出敬畏的神色：难道说灵幻先生已经知道了吗……不愧是灵幻先生！

灵幻新隆很少为这些琐碎事情真的生气，最多也就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下自己在倒霉的领域再创新高之类的，再说了，今天他的心情其实很好：因为事务所进了一大笔账。

虽然被那位竹下小姐利用了，不过她给的委托费实打实的多：在今早醒来看见银行卡里提示的存额，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周五的事务所人不算多，来的都是预约过的客人，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两个人都还算清闲。

于是灵幻新隆满脑子都是关于这比横财的使用计划。

现在的话，过几天到了春假可以带mob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呢……海边的话有点冷，不过山里倒是正好的季节，下次问问这孩子吧。啊，也是时候给事务所的员工们涨涨工资了吧，上一次涨工资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mob那孩子的生日好像也快了，这次给他准备稍微贵一点的礼物吧……还有小留，她自从上了高三准备升学以后就很少来事务所了呢，明天给她准备一个大红包慰问一下吧……

啊呀，就算是这样，也连委托费的十分之一都没花完呢。

灵幻新隆又一次被有钱人家震惊到了。

到了下午，芹泽克向他请假，说是夜校的同学要请他吃饭，灵幻新隆笑眯眯的让他和同学好好相处，像个慈祥的老母亲。

看着这样的灵幻新隆，芹泽克心里默默想到：一定要成功啊，影山前辈。

到了快要下班的时间，他的手机里收到了mob发来的信息，问他在不在事务所。

这是要干什么？

疑惑一瞬间从灵幻新隆脑子里闪过，不过他没多想。

『在的哦』

『好的，我马上就到了』

诶？可是我也没催这孩子啊？

影山茂夫的“马上”确实是“马上”，还没等灵幻新隆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了。

说起来有点矫情，但是灵幻新隆总是能辨认出，来开门的人是不是影山茂夫。

最开始的时候，黑发锅盖头男孩会轻轻的敲两下门，过三秒以后，再用灵幻新隆给他的钥匙进来，总透出一副怯生生的乖巧。到了后来，影山茂夫会在门口延长声音说一句“我进来了哦——师父——”再把门打开。不过现在这几年，影山茂夫又把这两个动作的顺序调转了一下：先轻轻开门，再看着灵幻新隆的眼睛说，“我回来了哦，师父。”

今天也是这样。

影山茂夫轻轻推开门，没有直接进来，半个身子还在门外，保持这样的姿势看着灵幻新隆的眼睛。他的刘海应该是被风吹乱了，脸上带着点运动过后的红润，气息乱七八糟——所以这小子是干了什么啊！！！

“我回来了哦，师父。”

“啊、啊，回来了、回来就好。”

诶你刚刚回复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灵幻新隆！

灵幻新隆直觉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现在脑子里罕见的变成了一团浆糊。

影山茂夫又在门口维持了一会儿那个半个身子都在外边的姿势，然后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关上门走进了事务所。

灵幻新隆这才发现，刚刚被影山茂夫隐藏在门后的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一束向日葵。

预感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灵幻新隆觉得自己的两颊升上了一点温度。

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是在害羞吗！脸红个屁啊你都三十一岁了被人表白还能害羞不是白活了吗而且向你表白的人还是你的弟子还比你小了十四岁还是你看着长大的还是男生还比你高——

灵幻新隆觉得要是自己生活在漫画的世界里的话，现在一定是背后占满了吐槽对话框、表面冷静、但是心里猥琐的变态大叔。

“师父，”影山茂夫向灵幻新隆走过去，从属于他的座位那里拉过凳子，正对着灵幻新隆坐下，“这个是我，想要给师父的花。”

他把手中的向日葵小心的放在灵幻新隆电脑左边，这里还放着一个被擦的很干净的相框——这是灵幻新隆那一年生日的时候大家一起拍的。

灵幻新隆看着他细致的动作，即使曾在心里无数次警告过自己，绝对禁止对mob产生超过的师徒之间的情感，也还是被这样沉默炙热的感情打动了。

灵幻新隆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能看清很多人的内心，能看透很多虚伪的表象。

他看过很多人，见识过很多爱，很多恨，很多浓烈和冷漠。

于是他喜欢用微笑去对待一切：聪明尖锐的，愚笨无知的，沉默寡言的。

他给很多人或真挚或客套的话语，为了应付或出于真心，拯救过许多人，也旁观过许多事。

但是他唯一只见证过一个人的成长和一个人如此热烈、沉默、真挚的爱。

真是可怕，一个三十一岁、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之前是直男的大叔，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打动了。

真是可怕。

影山茂夫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吐出来了。他的胸口像是有一百只蝴蝶振翅想要替他将那些爱意述之于口，但是他笨拙的唇齿偏偏不听使唤，开开合合，就是无法发出他想要的声音。

良久的沉静，影山茂夫终于暂时平复好“咚咚”的心跳，迫使自己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有着向日葵一般发色的男人，认真说出接下来有些羞耻的话。

“灵幻新隆先生，我是影山茂夫。”

“在过去的六年里，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您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首先想要表达对您的感谢。”

“虽然有的时候会任性的让您不要给我打电话，但其实每次您的电话响起，我都会很开心。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论怎样，”影山茂夫在心里默默补上：无论这场告白成功与否，“您在遇到灵的时候都能第一时间想到我。”

“我永远会在您需要我的时候出现。”

“其次，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想向您表达我对您、对你的爱慕之情。”

影山茂夫深吸一口气。

“灵幻新隆，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