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直线几公里开外的某老式小区4楼。
安静在化妆桌上躺了很久的手机忽然嗡嗡两声，从桌沿啪嗒摔到地上，冷不丁的一声脆响，猛地惊醒了座位上呆坐了几个小时的女人，将她从虚无的浮想中拉回现实。
甄亿叶被吓了一跳，呼吸有些乱，她定了定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扶着桌沿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里，正拿着一把眉刀。
眉刀？
她想了想，以为自己是要修眉毛。
但对着镜子瞧一瞧，眉骨上小小的痂正无声地揭示着才被修过不久的事实。
这是怎么了？
脑雾的存在真是让人烦恼，甄亿叶歪歪脑袋，但实在记不起刚才拿着眉刀到底想做什么。
手机屏幕啪嗒又亮起来，她迟钝地看过去，就见是陆影安发来的微信。
陆影安：你看看，那个像不像你？
底下附了一张图片，她打开，发现那是自己在急诊科的同事，矮矮瘦瘦又有点严肃的闫医生。
甄亿叶皱了皱眉，回复道：你怎么在医院？
陆影安：肠胃炎，来挂水了。
这次附的图片是头顶几个大小不一的输液瓶。
甄亿叶回了个“哦”，想了想，又加了句：输完液记得叫护士及时拔针。
陆影安：就这？大姐你这么冷漠？
甄亿叶不理解自己这么说究竟哪里冷漠了，她说的这难道不是很关心吗？
她抿抿唇，把手机放到桌上等对方回复，然后打开后台应用，想看看微博打发时间。
后台应用第一个是微信，她轻轻右滑，微博界面随即毫无遮拦冲进视野。
轰隆！
犹如一道晴空霹雳，穿透脑海中的迷雾，终于把被埋藏的思想暴露在眼前。
她想起来了！
手机掉下地之前，自己一直坐在这里刷微博，而且看了很久。因为那条帖子的主题，是讨论艾滋病人该不该告诉身边人实情。
她的目光再次从窗口显示的几条评论上狠狠剌过，上面对艾滋病人的偏见一厘厘将她的双目染得赤红。
余光掠过那把眉刀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拿它的动机。
一把小小的刀，刀片统共只有几厘米长，可当它面对着细嫩的皮肉时，同样锐不可当。
甄亿叶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而后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边手腕，摸了很多次才确认那里还是完好无损。
这时陆影安的消息再次发过来，吐槽自己在这躺着实在无聊至极。
甄亿叶双手捧着手机，咽口唾沫定了定神。
陆影安又问：你现在干什么呢？
她揉揉脸，指尖还有些颤抖：在上网。
陆影安：哦，少看评论，戾气太重。大家隔着屏幕都有恃无恐，说啥都有人不乐意，还不如找本电子书看看。
甄亿叶忽然醍醐灌顶。
她在网上跟人吵了那么久，急于到处去改变大家对艾滋的看法。
可她忘了，所有人，在这个虚浮的网络世界中，永远都不会对屏幕那头的人感同身受。说白了，网络上的大家都有种统一的想法——谁会单独指着沙漠的某一粒沙子骂他侵蚀良田呢？只会责怪野草时运不济罢了。
所以，她甄亿叶又何必一片一片把自己的羽翼往里丢呢？
飞鸟用尽了羽毛，所面临的不是冻死就是被猎杀。但那样的结局都是咎由自取，因为蠢。
甄亿叶脑袋清明许多，回道：这些年一直忙工作，也的确很久没有看过书了。
陆影安眼珠一转，发了条语音过去：“啊？甄老板这是在示意我推荐几本书吗？”
语音不长，甄亿叶很快听完。
但就像听不够一样，她逮着那短短一条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回复道：麻烦你了。
“嘿，老娘还是拿捏住了！”陆影安在心中暗暗叫好，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兴奋。
好在她学生时代为了打发时间也没少看书，打开备忘录不一会儿就列了一个书单出来。
她截图打算发给甄亿叶，但想了想，又重新打开了对话框：其实我也有些时间不看书了，不如抽个空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看？
甄亿叶：好。
又聊了一会儿，陆影安说马上就挂完了，拔针的时候还拍了视频，跟她说自己有很及时的叫护士。
视频最后的时候，有陆影安一闪而过的半张脸，甄亿叶暂停了很多次也还是停不住那个画面，最后只好把整个视频都下载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就是……在她出事之后，身边很多人都相继离开，而她却肯听自己说说话吧。
那把眉刀已经被收了起来，甄亿叶循环播放着那条视频，看着她年轻美丽的脸，不禁感慨。
年轻真好。健康真好。
陆影安，也好。
输完液，陆影安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收到了来自亲哥的电话。
“喂，哥。”
“几点了，还不回来？吃完饭没有，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与陆影安那套目空一切的傲气不同，陆安卿的从容与温柔甚至渗进了话语间的每一个停顿。
陆影安拖着长腔嗯，拖拖拉拉不肯说话，被陆安卿一下拆穿：“喝多了？”
“嗯。”
“跟你说多少次……算了，在哪？我去接你。”
陆影安无聊托腮，“你晚上没跟爸爸喝酒吗？”
“爸自己喝的。”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他在换鞋子，间或传来一道女声，是她嫂子问他这么晚出去做什么。
陆影安听着，不禁茶言茶语地跟他闹：“哥，你这么晚了还出来接我，嫂子不会生气吧？”
“少拿你嫂子开玩笑。”陆安卿的声音严肃了些，随后那边的环境声一下静了，应该是出了门。
“给我你地址。魏拟拟回家没有？我顺便把她也送过去。”
“人家有对象，现在俩人估计正在酒吧里腻着呢，你操什么心呐……”
陆安卿听出不对劲来，“你们没在一起？”
陆影安翻个白眼。
十二分钟后，在医院门口等到石化的陆影安总算盼到了熟悉的卡宴。她收起手机，张口就开始抱怨：“我天！大哥你再晚一会，我就要等死在这了……”
“说什么呢。”陆安卿下来车，闻声瞪了她一眼，“这是医院，也不怕忌讳。”
陆影安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陆安卿把从车上带下来的毯子围在她身上，目光围着她四下打量，“怎么样，还疼不疼？不要紧了吧？”
“我没事，多长时间了，再疼还了得？”她裹紧小毯子，抬眼嫌弃，“哥你结婚之后更像个操心的大管家了。”
“你跟你嫂子，一个两个都够闹腾的，你嫂子暂且不说，就你，我不操心，难倒还等着爸来啊？”他说着，戳戳她的小脑袋，“你吃得消吗？”
“可别可别！”陆影安一万个拒绝，光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
她坐进车里，不自在地挠挠头，半晌才嗫嚅道：“咱爸他说我没？”
“说了。”陆安卿专心致志起步开车，一边留意路况一边回答她：“他让你早点滚回家，说给你准备了好几个相亲对象。我看那照片，有民法典那么厚。”
“……”
陆影安无语凝噎，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指桑骂槐吐槽她爹：“哥你真是把职业精神贯彻到底了。”
陆安卿觉得好笑，“我习惯拿我熟悉的东西打比方，你也是这样。”
“行吧。”她耸耸肩，“那你就把我当个空弹壳，扔到康佛特酒店吧。”
陆安卿一挑眉，“你不回家？”
“我不回家啊，我回去干嘛？我可不想英年早婚。”
“这个点，他应该已经睡下了。”
“我不管，我不回去。”陆影安手一摊开始耍小性子，“你就说我去拟拟家了，或者随便你编个什么理由，反正我不管，你给我处理。”
“……”
陆安卿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这都什么事?
但也耐不住陆影安絮絮叨叨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下来，顺便用自己的身份证给人开了个房间。
“真不用我留这陪你？”
“你快走吧，我嫂子那还怀着呢，你赖我这算怎么事？”陆影安把电视打开，没用的枕头往旁边沙发上一扔，“烦着呢，你快走。”
陆安卿盯了她几秒，点点头。
“行，晚上要是再不舒服，记得叫人。”
陆影安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
陆安卿笑着摇摇头，颇有几分孩子大了的感叹，带上门走了。
翌日，训练基地。
“你这怎么回事？”打完一轮模拟赛，陈康国快步走到陆影安身边，语气十分不满：“你这个跪式怎么回事，一天不见腰椎间盘突出了？”
陆影安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哎呀教练，我这不是昨晚上睡觉的时候，那床，那床不得劲！我睡醒之后就腰酸背疼的……”
“哦，现在开始怨床了是不？”陈康国恨铁不成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上睡的大街呢！”
“这哪能呢……”
她一边揉着腰，凑上去看陈康国手里的表格，“诶这不目前依然是我打的最好嘛！”
陈康国气得头发都炸起来，拿着记事本就招呼到人脑袋上。
“你少在这夸耀！我跟你说，下午的时候我根据你的竞争对手，给你制定了相应的训练，所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下午之前必须要把你这腰给我治好喽。”
“对手？谁啊？”
陈列扛着枪大喇喇走过来，“诶陆影安你这有意思啊，你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放在后半句上吗？就你这腰，下午之前能好利索？”
“老娘好的很！”
开玩笑，面对陈列，陆影安怎么可能甘拜下风。
陈列嗤，被旁观的陈康国飞来一笔记本赶走。
前者只好愤愤不平扑向魏拟拟的怀抱，顺便用眼神对陆影安竖了个中指。
陆影安回敬个白眼，但难免还是对二人的亲密行为感到有点刺挠，甩甩头，跟陈教练讨论细节转移注意力。
另一边，甄亿叶睡到很晚才起。
她现在处于半离职状态，没有手术，门诊也不多，倒是悠闲得很。随便吃了两口早餐，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给沈凌寒打个电话，问一问漪漪的情况。
第一通电话，响到自然挂断。
甄亿叶对此见多不怪，挂断之后再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