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宁第二天清早来到凡尔纳城堡，骑士霍斯正好下值，要回去休息。
“早上好，默宁。”一晚没睡的霍斯依然精神奕奕。
“早上好。”默宁站定回应，又问，“殿下醒了吗？”
霍斯表情古怪：“真难得，竟然一早就醒了。”
默宁微微歪头，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霍斯却闭口不再多说，而是对他示意：“你进去吧，殿下刚用完早餐，现在正在处理工作。”
他提醒道：“你第一次轮值，该注意的事克里斯骑士长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其实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只要不要在殿下工作的时候发出太大的动静就可足够了，其他的侍奉工作有专门的侍从负责。”
默宁点头：“谢谢，你也回去休息吧。”
霍斯叹了一口气，表情瞬间垮下来，惆怅地说：“又要回去睡觉了，人到底为什么必须每天睡够八小时？”
默宁：“。”
有没有一种可能，一个每天只需要两小时睡眠的人才很奇怪。
*
每日到菲林那身边轮值的骑士，都会在书房的一角有一块专门的区域。那里摆着一套实木的桌椅，有时候帮助菲林那处理文书时会用到。
默宁敲门进来时，菲林那正端着一杯红茶，微微倚靠着那套桌椅，站在象牙白的拱形窗棂边。
柔和的阳光透过梧桐洒在他的身上，在金丝银线点缀的长袍上反射出稀碎的光。
“殿下。”
默宁视线没有停顿地欠身行礼，对这精致如画的一幕没有任何感想。
毕竟，他的艺术鉴赏只是靠死记硬背才堪堪合格的水平。
菲林那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构造的画面没有引起“知己”的共鸣，他继续左手托着举着茶杯的右手手肘，侧身微微一笑。
“你来了。现在时间还很早，你其实可以晚来一点。”
从霍斯那里知道菲林那至少已经起了一个小时的默宁摇头，抿着唇说：“抱歉，殿下，今天是我迟到了。下次我一定再提前一小时过来。”
“咳——咳咳！”
菲林那差点被一口气呛得半死。
默宁顿时紧张地快步走过去：“殿下，您没事吧？”
菲林那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一会儿后，左手握拳抵在嘴边努力维持着镇定，说：“早起不用了吧，我是说，充足的睡眠还是很有必要的。”
默宁听了赞同地点头：“没错，不是每个人都像霍斯一样天赋异禀。”
听进去就好。菲林那还没松口气，默宁却话锋一转：“不过您不用担心我早起会影响一天的工作效率，我的睡眠质量很好，偶尔几天提前一个小时醒来也不会有问题。”
可是这样他就有问题了。菲林那心里在吐血。
已知为了以最好的状态来见默宁，他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精心梳洗准备。而现在默宁还要早一个小时过来，那他就又要再早一个小时起床精心梳洗准备……
最重要的是，他的睡眠时间本来就已经很不充足了……
想到这里，菲林那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对自己发出警告：它随时有骤停的风险。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默宁一直注视着菲林那，看到对方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抖抖抖抖，眼看着杯里的红色液体快要倾泻而出，他连忙扶住杯子，施加巧力把杯子拿过来放到桌面上。
“殿下，您真的没事吗？”默宁扶着菲林那的手臂，皱起眉，表情担忧不已。
菲林那尴尬地放下还举着的右手，轻咳一声镇定自若地说：“没事，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今早又喝了红茶，身体有些不舒服。”
“您没休息好吗？那您为什么还要起这么早？”默宁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色显露出了几分“逾矩”的不赞同。
站在他对面的菲林那垂下头看得一清二楚，眼睛一亮，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他严肃地点头，一副才发现的样子：“我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作息饮食很不健康。所以我决定以后稍稍都‘偷懒’一个小时。默宁骑士，要替我保密啊。”
菲林那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默宁看得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一脸郑重地点头：“这是应该的，不能叫偷懒。”
菲林那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放松地笑出来，接着说：
“所以你也不用早过来了，甚至晚一点也没关系，就当是为了让我多‘偷懒’一会儿。”
为了更长久地和默宁在一起，菲林那可以忍痛牺牲两人早上几分钟的宝贵相处时间（心痛.jpg）。
“是，殿下。”默宁答应了。
一场早起危机被菲林那巧妙地化解于无形当中。
*
一整个上午，默宁都坐在和菲林那相对的那套桌椅上，听从霍斯的建议，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他本可以一直默不作声的当一尊存在感很低的“雕塑”，不打扰大皇子工作，奈何大皇子总是隔一会儿就抬起头看他一眼，好像他有哪里不对似的。
终于，在菲林那第三十二次抬头的时候，默宁忍不住开口：“殿下。”
菲林那快低回去的头猛地抬起，迷人的蓝眼睛竟然透露出十足的惊喜。
“怎么了默宁，是无聊了吗？”
说着他把手里的羽毛笔一甩，起身就要过来默宁身边陪他聊天。
默宁马上阻止了菲林那的动作：“没有，我只是想问问，我是打扰到您工作了吗？您看了我很多次。”
“这样啊。”菲林那失望地坐回去：“没有，我只是在放松眼睛而已。”
默宁：“原来是这样，那我没问题了。抱歉打扰了，您可以继续工作。”
菲林那：“……”
菲林那无声地叹气，不情不愿地拿起羽毛笔，再次对着久久没有翻动过的公务文书发呆……发着呆发着呆，视线就又时有时无地落在了默宁身上。
感知及其敏锐的默宁：“……”
过了一会儿，默宁忍不住站起来，在菲林那疑惑的目光下走到他身边，认真地问：“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您处理的吗？”
“没有。”菲林那下意识证明自己的能力，“我自己可以处理完。”
“可是我一直没有听到您翻页的声音，您不是在为了某件事苦恼吗？”
“……”
倒也没说错。
菲林那沉默。准确的说，他是在为了“工作”这一整件事苦恼。而最主要的是，今天一整天的发展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在他昨晚睡前的想象里，今天他将会和默宁一起度过宁静充实的一天——
他们会在工作累了的时候默契的相视一笑，轻声笑谈两句缓解疲惫，然后继续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当中。并且气氛应当是和谐的、轻松的、静谧的，偶尔萦绕着甜蜜和温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确实静谧，就是安静枯燥得过了头。
菲林那越想越郁闷，看向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像在看阶级敌人。
良久，他默默深吸一口气说：“真的没什么，你去坐着吧，我很快就能处理完。”
他在心里想着：看来就算和默宁在一起也无法彻底抵消工作带给他的痛苦。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用最快的时间处理掉它们，然而和默宁享受一个完整的、和谐的、轻松的、静谧的下午。
凭借着过人的感知，默宁现在已经隐隐能探知到菲林那的一点真实性格了。他沉默片刻后说：“……还是请让我帮您吧，你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应该早点休息。”
他甚至体贴地给菲林那递了个台阶。
菲林那神色一动，感动地说：“那就辛苦你了。”
说着他翻找着桌上的淡黄色纸卷，试图找出一份他认为最简单的给默宁。
“有了，这个吧。”菲林那从“纸塔”的最底下抽出一份有些厚度的装订文书，满意地颠了颠。
不错，内容既简单，数量上也不会让默宁觉得自己在敷衍他。
“这是底下各城邦送上来的汇报，基本都是一些例行问候，有的需要我替他们决定一些他们不好处理的事，这部分你可以看着回复，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好。”
默宁双手接过文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笔认真地翻开第一页——
“魔法历312年，7月11日，晴；都南郡。
至我最挚爱崇敬的威斯敏斯特一世皇帝陛下以及菲林那大皇子殿下，今天早上我一睁眼就想起了二位，我认为这一定是我对二位的思念达到了顶峰，于是写下了这份表达我真挚情意的奏报……”
看到这里，默宁眨眨眼。嗯，不重要的消息，跳过。看下一篇——
“魔法历312年，7月13日，雨；伊莉莎城。
……殿下，布莱克家族的人简直岂有此理！他们竟然仗着自己曾与威斯敏斯特家族有远的不能再远的姻亲关系，强行侵占了我的牛！我可怜的爱丽，请您救救她……”
默宁：“……”
下一篇——
“魔法历312年，7月16日，晴；凯宁拉郡。
……该死的贱民，他们竟然冲我——皇室亲自任命的伯爵吐口水！殿下，凯宁拉郡根本就是无法开垦的荒芜之地，这里的人也根本就是野蛮无理的天生暴民！
比起我这个伯爵，他们居然更愿意听一个装神弄鬼的牧师的话……我请求您把我调回皇城，我愿意永远匍匐侍奉于您的脚下……”
咦~默宁战术后仰。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这样的排斥情绪。虽然他觉得这位伯爵在凯宁拉郡挺好的，但是这毕竟大皇子才能决定的事。算了，先压在一边，等一下拿给大皇子看。
下一篇……嗯，等等。
默宁翻回凯宁拉郡的报告，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出现得莫名突兀的“牧师”身上。
能让凯宁拉郡的原住民无比听话信服、排斥皇室派下去的官员，还有装神弄鬼……
默宁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