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归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既然如此，道友可知他居所在何处？”

顾青竹轻呵：“我？我又怎会知道他居所何处。不过你若是很想去参观一番，叫他为你引路不就是了。”

李云归顿了顿，视线顿时落在中年修士身上。

这人都已经这样了，还能为他引路？

顾青竹轻而易举地看出了李云归眼中的怀疑，当即嗤笑一声，伸出脚踹了一下那中年修士：“带路，去你放药材的地方。”

中年修士浑身狠狠一颤，眼中艰难地恢复几分清明，听清楚了顾青竹的话之后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

李云归看到这一幕又是一阵沉默，顿了顿问：“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顾青竹瞥了李云归一眼：“哦，我用了点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让他听话些。”

李云归嘴角微微抽动，到最后还是按捺住了没说什么。

顾青竹眼尖地瞧见了李云归的一些细微神情，当下又道：“何必露出这种神情？我自然不如你们那般光明磊落，只是个惯会刷阴招的败类而已。”

“顾道友言重了。”李云归道，“我没有这样觉得。”

顾青竹却倏忽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刚才他似乎没有自我介绍过。

李云归微微一顿，心道自己竟然松懈心神一时疏忽，面上却分毫不显：“我听说过顾道友，不过顾道友不识得我罢了。”

“是吗？”顾青竹双手抱臂，“那可更是稀奇了，我此前一直与我师尊隐居深山，潜心修炼，从未在人间行走，你是从何处知道的我？”

李云归暗道一声不好，他前世就知道顾青竹此人格外多疑，眼下谎话难圆，只得含糊道：“偶然得知罢了。”

顾青竹审视着他，瞧着李云归面容紧绷良久，蓦地一笑：“原来如此。”

闲聊间，那中年修士也带着几人到了他隐秘的居所。中年修士战战兢兢地解开了封印，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前面的一个房子：“就、就是这里。”

顾青竹：“你去开门。”

中年修士有些抗拒，但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瞬间耳边瞬间响起凄厉的嚎哭，震得整个脑袋都嗡嗡地发疼。他忍不住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打开了门，又倒在一旁虚弱地哀叫。

顾青竹毫不在意这个中年修士的反应，侧目淡淡看向李云归：“去看看那些‘药材’吧大好人，去救救他们，去惩恶扬善吧。”

李云归先是看了顾青竹一眼，转而看向这一间房子，抬脚走进去后再看清了里头的情况终于脸色一变，猛地一脚踹上了在一旁的中年修士：“你竟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啊！”

中年修士被李云归猛地这么一踹，竟是忍不住生生呕出了一口血，足以见李云归这一脚力道有多重。

顾青竹与伊莱亚特就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但伊莱亚特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况。

被绳索绑住双手的孩童密密麻麻地悬吊在房梁上，无一例外下方都有一个接血的容器，每一个小孩都面容惨白意识全无，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谁也不知道他们被绑在这里多长时间。

伊莱亚特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侧眸看向身旁顾青竹，此时在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注意到伊莱亚特看向自己，顾青竹也抬起眼与他对视，未了微微一笑，看上去毫无阴霾：“师尊？怎么这样看着我。”

伊莱亚特问道：“先前的你也是这样被绑起来的？”

顾青竹沉默半晌，蓦地勾起唇角：“当然了。我对他来说可是最重要的药材，当然比眼前的这些孩童下场更惨。”

“所以师尊，”顾青竹笑道，“我这般报复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可不算滥杀无辜。”

“是的，亲爱的阿竹。”伊莱亚特也笑了起来，“甚至在我看来，你的报复还是有些轻了。”

“我已经废了他的灵根，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修道。”顾青竹轻笑一声，“而且又有师尊的丹药在，只要他再也见不到我，一直得不到我的命令，那么就会一直被哀嚎与痛苦纠缠，对吗？”

“我很高兴阿竹明白了这个魔药该如何使用。”伊莱亚特拍了拍顾青竹的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青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子，毫无留恋地朝着伊莱亚特走上前来：“里头既然有李云归善后，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伊莱亚特没有意见，只是问：“刚才那李云归可是要杀你来的，不将他的灵根也废掉以绝后患？”

“不必了，他还给了个八品凝灵丹，这丹药倒也算难得之物，算李云归还有几分诚意。”顾青竹道，“下次他要是再冲过来要杀我，再将他废了也不迟。”

伊莱亚特微微笑起：“好，那我们走吧。”

“嗯。”

待李云归满腔的怒气终于稍稍压下了些，救下这些孩童出门一看，那对师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李云归深呼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看着那中年修士，眼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激荡翻涌，立即飞书传讯联系了云霄城的城主：“兄长，是我。”

这头的李云归如何善后顾青竹与伊莱亚特二人也不想管。他们离开了那中年修士的居所后重新回到了云霄城内，找了一家酒楼上了二楼雅阁坐下，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肴。

顾青竹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看向伊莱亚特问：“师尊，你有灵石吗？我们来这里总不能是吃白食的吧？”

伊莱亚特浅浅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抬起眼笑着望向顾青竹：“阿竹放心，灵石我们还是不缺的。”

顾青竹点了点头：“那就行。”

说着，他视线落在伊莱亚特手中的白玉雕花酒杯上：“听说这春云酿是云霄城名动四方的好酒，你也尝了，觉得味道如何？”

“你说它吗？”伊莱亚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味道是不错，只不过有些淡了，像是冬天刚化开的水，应当很难喝醉，还带了点甜味。”

“这样么，”顾青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那我也尝一尝。”

说着，他也浅浅尝了一口，细细回味后点了点头：“果然如师尊所说那样，这春云酿确实有些寡淡，但那一丝一缕的甜味却久留唇齿，倒也不错。”

伊莱亚特支颐看他，瞧见顾青竹的脸颊悄然漫上一层浅淡的薄红之后低声一笑，悠悠道：“阿竹要是喜欢，那多买一点备着，留给你以后好好品尝？”

顾青竹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想了想后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伊莱亚特见顾青竹的双眼似乎在某个时候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雾气，略一挑眉，“阿竹这是喝醉了？”

这酒并不烈，其中挟裹着灵气翻涌饮下只觉舒适，但顾青竹只是喝了一口，这就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喝醉？”顾青竹抬起眼看向伊莱亚特，言语平静毫无异常，“我没有喝醉，师尊你想多了，我可是千杯不醉的。”

“千杯不醉……”伊莱亚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就好。喜欢的话，就多喝一点。”

顾青竹定定地看了伊莱亚特半晌，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说着，顾青竹放弃了用那精致小巧的白玉雕花酒杯，直接将放在一旁的酒坛一把抄起，咕咚咕咚地就这么将春云酿喝了下去。

伊莱亚特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暗红色的眼瞳中很快盈满笑意。

顾青竹将那一坛酒全然饮下，将酒坛放在一旁的时候整张脸都泛起了红，甚至脖颈与耳朵都泛起绯红。向来精致清冷的容颜难得泛上这等颜色，令伊莱亚特都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眉眼虽然还有几分青涩，但被春云酿这么一浸，竟是比之三月的桃花还要灼灼动人。

顾青竹呆呆地坐在那，看着伊莱亚特眼神涣散，安静半晌后却缓慢地唤着他的名字：“……伊莱亚特。”

“嗯，在这里。”伊莱亚特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青竹，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顾青竹每一次注视自己的眼神，“怎么了？”

顾青竹就这么看着他，听完伊莱亚特的话之后又是沉默了好半晌才开了口：“……谢、谢谢你。”

伊莱亚特顿了顿，问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杀了我。”顾青竹有问必答，只不过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缓慢，似乎需要许多时间来反应，“我……知道，最开始，你是想杀了我的。”

前世在宗门大殿的最后一刻，伊莱亚特咬破了他的脖颈，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磅礴的杀意。

“但、但是，”顾青竹接着又说，“这一次，你不仅没有……没有杀我，而且还让我好好地长到了这么大，没有苛待过我什么。”

“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过的。”顾青竹眼角悄然滑落两行清泪，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如果在我年少时能遇到一个好人收留我……我也许，也许就不会……”

就不会走上最后那种惨烈绝望的不归之路。

将自己年少时最深重的阴霾尽数除去，顾青竹也终于真正放下这段过往，终于拨开堆积了四百多年的尘埃迷障，好好地看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四百年的风霜早就将他心底的那一点良善全然掩藏。但眼下伊莱亚特既然愿意这么护着他，即使他也别有目的，顾青竹也不在意了。

毕竟，他从伊莱亚特这里所得到的温暖一直都不是虚妄的水中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