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熔金般倾泻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将天际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

余晖中有一叶扁舟悠然地穿梭于轻纱似的薄雾与绚烂的晚霞之间，船头坐着一位神色淡淡的青年，身后则伫立着一位旁人见过即忘的男人。

偶尔周遭有旁人小船经过，大多频频望向气质与众不同的青年，却鲜少有人多看一眼男人。

顾青竹望着远处天际的夕阳，头也没回就知道伊莱亚特一定在自己的身后：“师尊你长得这般花容月貌，旁人竟也忍得住不多看两眼，着实可惜。”

伊莱亚特听到他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己也不计较，只微笑解释：“神明的容貌不可直视，因为那是比烈阳更为灼目的存在，稍有不慎就会再也看不见这个美好的世界。”

“真是小气。”顾青竹也笑了一声，“那我怎么还没有双目失明？”

“你自然是不同的。”伊莱亚特垂下眼眸，视线落在顾青竹身上，“因为阿竹是我现在最喜爱的阿竹，所以你理所应当地拥有直视神明的权利。”

顾青竹：“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了。”

“当然。”伊莱亚特说，“你已经比旁人幸运许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再来一次人生的机会。”

顾青竹忍不住回头瞥他一眼：“你该不会以为这重新再来一次的人生我很想要吧？”

若非伊莱亚特动手，他早就报仇雪恨了。

“再计较那些也没有了意义，毕竟你早就踏上了新的旅途。”伊莱亚特笑道，“若是你真的对这一切如此抗拒，不如我现在再将时间拨回到四百年后？”

“……”

顾青竹沉默良久，看向因着鱼群翻跃而泛起涟漪的湖面。

“不需要了。”顾青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既然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这么些今朝的时光，又何必再耿耿于怀昨日未尽的刀光。”

更何况，这一次他与伊莱亚特来到云霄城，就是为了找到那个败类报仇雪恨。

“你能这么想，当然是很好的。”伊莱亚特语气微微戏谑，“毕竟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到四百年后，我也没有了那个倒转时空的能力。”

顾青竹嘴角一抽：“所以刚才说的话只是在逗我玩？”

伊莱亚特轻笑：“抱歉。”

顾青竹无语地抚着额头：“我果然不应该对你抱有太大的信任。”

“安心，只是一些小小的玩笑，不会破坏这美好的时光。”伊莱亚特余光瞥见岸边一道身影，“毕竟破坏时光的人已经出现，他的所作所为会令无暇的月光都厌恶地离开。”

顾青竹一顿，转回头看向伊莱亚特，瞬间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岸边，于是也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他眼睛微微眯起，唇边扬起的笑容带着冷意：“还真是一个莫大的惊喜，不需要特意寻找便也瞧见了。”

伊莱亚特收回目光：“阿竹打算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滥杀无辜。”顾青竹收回目光，“不过他可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当然。”伊莱亚特微微弯腰，将一个小瓷瓶放到顾青竹的身旁，随即直起身，“阿竹这样的行为应该叫做惩恶扬善，自然算不上是滥杀无辜。”

顾青竹注意到了伊莱亚特放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小瓶子，拿了起来晃了晃，听见了里头的一点响动：“这是什么？”

“一枚小小的、可爱的药丸。”伊莱亚特道，“只要令人吃下，吃下它的人就会任你为所欲为。”

顾青竹霎时挑眉：“只要我喂他吃下去，他就会什么话都听我的？”

伊莱亚特肯定道：“是的。”

“有意思。”顾青竹晃着药瓶子，“如果他的修为特别高，那怎么办？这个药还会有用吗？”

“当然。”伊莱亚特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挡它的侵蚀，因为那是属于自诩正义之士的惨烈哀嚎。”

当然，修斯弗林也没有人能抵抗这个魔药的作用。

顾青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师尊，您说话劳烦能简单点么？有些时候我真的听不懂。”

奇奇怪怪的、抑扬顿挫的语气从他与伊莱亚特初遇后便听到了现在，顾青竹以为自己适应良好，但发现自己有些没听懂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无言以对。

伊莱亚特一顿，难得思索自己的言语：“真的有这么难懂吗？齐诺也说过我的言语不适合在这里说出。”

“师尊，劳烦您入乡随俗些罢。”顾青竹想了想，诚恳地建议，“既然来到了此处的尘世，说话时不妨更简单些。”

“好的。”伊莱亚特将自己的成果娓娓道来，“你手里的魔药是我拔下了一百位愚蠢地讨伐我的勇士与骑士的手指甲凝练而成的毒药，其中也凝聚了他们的咒骂与哀嚎。”

“一旦吃下这个魔药，日日夜夜耳边都会回荡着他们美妙的语言。”

“当然，”伊莱亚特又是一声短促地笑，“没有人类能抵挡这样的哀嚎，所以你大可放心，只有听你的话这些哀嚎才会短暂地停歇一小会儿。”

顾青竹：“……”

所以伊莱亚特果然是邪神对吧？他当初统御魔族十八荒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凶残过。

“我明白了，多谢师尊赠药。”顾青竹说着却是一顿，看向伊莱亚特问，“师尊您……应该不会将这种残忍的手段用在我的身上？”

“当然，我亲爱的阿竹。”伊莱亚特霎时失笑，“只要你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我，我是不会使用这种手段来留下你的。”

顾青竹表情微微复杂：“我知道了。”

伊莱亚特微微一笑，注视着天际的余晖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夜晚已经到了。”

顾青竹也抬起眼看了过去，低低“嗯”了一声，眼中的所有情绪也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

下一刻，船头的二人凭空消失不见。

云霄城深巷小路里也有不少小乞丐，哆哆嗦嗦地将自己藏在破瓦砂砾之中。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修士看见这里的脏污紧紧皱眉，却在成功靠近了一处角落时停下了脚步。

他半蹲下身，脸上挂起慈祥的笑意，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还散发着热气的肉包子，语气也十分温和：“小孩，出来，有肉包子吃。”

“……”

空气中安静几秒，之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一小团十足瘦削的东西靠近了他，抬起头时才得以看出这是一位十分瘦小的孩子。

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看中年修士，视线下移落在雪白的包子上，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声音也像奶猫叫似的细弱：“这、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的。”中年修士在看清了小孩脸上的脏污时眼中飞速闪过嫌弃，随即又温和地微笑起来，“吃吧，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再不吃就要凉了。”

小孩十分欣喜，扑过去就想要抓住包子。中年修士嫌恶地皱起眉，不想这个小孩过于靠近自己，让他身上的臭味熏到自己，手一松包子就落在了地上。

他知道小孩并不会在意这些。果不其然小孩迅速地捡起包子就往自己嘴里飞速地塞了进去，甚至没咀嚼几下就急不可耐地咽了下去，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小孩一边吃着一边希冀地看向中年修士，期待对方能再施舍一点。但没过多久，小孩就止不住地泛起眩晕感，捂着脑袋几息的功夫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

中年修士见计划得逞，顿时眉头一松，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对小孩的厌恶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靠近小孩准备将其拎起来抓回去放血。

“咻——”

“——啊！”

一把锋利的匕首忽然破空而来，直直扎穿了中年修士的手掌心钉在地上，连带着中年修士也一个踉跄，狼狈地扑在地面上动弹不得，鲜血很快流了一地。

“谁——是谁！”中年修士使劲拔着那柄匕首，匕首却纹丝不动，他狰狞地看着四周大吼道，“装神弄鬼，只会耍阴招的小人！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中年修士注意到自己面前凭空多出了两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你们——你们是谁？”中年修士盯着他们，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人，“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中年修士的吼声震天，但眼前两人只淡淡瞥他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

伊莱亚特的目光反倒落在了深深扎在地上的匕首，夸赞道：“阿竹这投掷匕首的准头真是越来越好了。”

顾青竹微微一笑：“都是师尊教得好。”

伊莱亚特轻笑道：“阿竹实在是客气了，这么些年我都没有真正地教过你什么。”

“你们——！”中年修士见这二人自顾自地聊了起来，顿觉愤怒无比，嘴里念起口诀，一道灵气瞬间凝聚成无数刀刃直直攻向他们的命门。

下一刻，中年修士的脸上却现起骇然。

只见那被身旁青年唤作“师尊”的男人只轻描淡写地瞥了半空中的刀刃一眼，那些刀刃瞬间化开，散成灵气飞向四处，一道杀招只一眼便消弭于无形之中。

“去吧，亲爱的阿竹。”伊莱亚特笑着提醒，“不要为了这样的人浪费我们宝贵而美好的时间。”

“嗯。”

顾青竹应了一声，朝着中年修士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面无表情地直接将那一枚药丸连带着整个瓷瓶都塞到了对方的嘴里，强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