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尔沉默了一会儿，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默默捏紧了拳头：“……你也是楼煜，对吧？”

“显而易见啊，小鱼。”小孩笑着，“我说过的，这里只有你和我，或者说我们。”

“你以为白天那会儿遇到的路人是单纯的路人？”眼前的小孩目露狡黠，“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气质容貌不至于吓到你，在这里，你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是楼煜。”

西亚尔：“……所以，这副模样也是你的前世之一？”

“前世？倒也可以这么说。”小孩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解释太多，托着脸问向西亚尔，“你还留着我送给你的玉石，对吗？”

“……明知故问。”

“真好。”小孩弯起眼睛，“知道你也像我一样珍藏着那段美好的回忆，我很高兴。”

西亚尔闭了闭眼，决定不再拖延时间：“你们似乎一直在找什么人，是谁？”

小孩眨了眨眼：“他们在找我。”

西亚尔：“我当然知道是在找你，找的哪一个你？”

小孩笑了，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就是当初在多尔瑞卡海岸边与你相遇的我。”

西亚尔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为什么要找你？”

小孩轻轻叹了一声，注视着西亚尔的眼神格外温和：“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太年轻，所以没有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记忆。楼煜记得所有，记得每一个世界，但忘记了多尔瑞卡。”

“现在这么大张旗鼓还能是因为什么，”小孩又笑起来，向着西亚尔压低声音，“当然是因为后悔了啊。”

“……记忆？”西亚尔想到他们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没想到现在再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对，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我问过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

小孩一顿，只听西亚尔又接着平淡地说：“我一直记得你的回答，你说你生了病，哪怕我说了你也记不住，我理解你，所以我没有问。”

“现在，你说你记得所有，唯独忘记了多尔瑞卡，那么我问你，”西亚尔看向他，“那一份记忆是你不想要，还是不能要？”

小孩这一次沉默良久，与西亚尔对视的眼神也格外复杂。

“说啊，”西亚尔双手抱臂，“有这么难以回答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孩才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骗你，但我想恳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在……更恰当一些的时间。”

“现在不想说？那就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西亚尔点了点头，“既然这场幻境也是你有意为之，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解决吧。”

进入幻境以来，楼煜从头到尾都游刃有余，西亚尔想其实这个人类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说不准自己主动进来帮忙反而还给他添乱也说不定。

小孩伸出手抓住西亚尔手腕：“你别走，那个，我……”

西亚尔垂眼看向他的小手，甚至连自己的手腕都握不全：“我遇到过很多人类，但你是我唯一一个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忘记的。”

“我放在了心上，记了很多很多年，把你送给我的玉石珍藏着，甚至改变了对人类的许多看法……”西亚尔声音变得轻了些，“现在我才知道，我放在心上的珍贵记忆原来已经被楼煜丢弃了。”

小孩子抿了抿唇，脸上终于不再带着一贯的笑容：“对不起，但请相信与你结识的那一段记忆对我来说也很珍贵美好。”

西亚尔抬起头，看向闪着繁星的天空。

他忽然问：“离开了这个幻境之后，你还会记得这里的事情吗？”

小孩抿了抿唇，垂下眼时眼神游离一瞬：“不会记得。而且诅咒还没解除，我还不能自由行动。”

西亚尔点了点头，又问：“如果没有我，你也有办法解除诅咒，对吗？”

小孩踌躇了一下：“对。”

西亚尔自嘲一笑：“所以我果然是在多管闲事。”

“不是这样的。”小孩急急出声，“哪怕我早有预料，要解除诅咒也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所以你能帮忙，我真的很感谢你。”

西亚尔又是一阵沉默。

小孩有些看不清西亚尔现在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见他始终不说话，只好轻声问：“小鱼，你生气了吗？”

西亚尔：“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算了，没什么。”

小孩见他这样，抿着唇也不说话了。

西亚尔发觉他久久不出声，有些无奈：“既然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那我就先——”

话音未落，西亚尔忽然眼前一黑，有人用手覆上他的双眼，下一秒他被稍稍往后一拉，就这么陷进了一个怀抱里，腰间也横上了一条结实的手臂。

就在西亚尔视线被完全遮挡的时候，身旁原本还抓着西亚尔手腕的小孩无奈地笑了一下，整个身体顿时化作一道浅淡的流光，流进了西亚尔身后那个人的身体里。

在他们面前，有许多楼煜都在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西亚尔皱了皱眉，分别抓住盖着自己眼睛的手腕与腰间的手：“拿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能感觉到揽着自己的人类——或者说是楼煜，是成年人的身躯，果不其然下一秒在他耳边响起的成熟嗓音也印证了这一点。

“对不起，你生气也好，打我骂我出出气也好，不过有些狡辩的话我还是想说。”

耳边的声音果然还是楼煜，只不过多了几分低沉与温柔：“我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别误会，那只是出于单纯的好感，没有别的意思。”

西亚尔原本拽着他手的力道一松，过了会儿才低声问：“那为什么不要那一份记忆？”

楼煜沉默了几秒，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不想骗你，小鱼，”楼煜说，“我之所以选择忘记，是因为害怕。”

西亚尔一怔：“害怕？你在怕什么？”

“你不了解我，小鱼，或者说你不了解全部的我。”楼煜叹息一声，“我这个人有点偏执，向来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

“当我知道我有点喜欢你、觉得你特别可爱，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什么生出这种兴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楼煜靠近西亚尔的耳边，一字一句：“我在想，我得赶紧走了。再不走，我要是更喜欢你多一点，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直接把你绑走，把你慢慢养大，当我的童养媳。”

“小鱼知道什么是童养媳吗？”楼煜好心地给他慢慢解释，“就是放在身边把你养大，长大以后只能与我缔结为伴侣关系的意思。”

西亚尔：“……”

他抓着楼煜手腕的力道蓦地加重了些：“所以，你选择忘记那段记忆，也是因为……”

“执念一般都不容易消除，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暂时的忘记对你对我都好。”

楼煜察觉到西亚尔有些细微的不安，轻轻勾起唇角：“不过还是有点念念不忘的——还记得我给你的玉石吗？它沾染着我的气息，只要你带着它再一次遇见我，我就会拿回那一段记忆，这一次聚魂草的幻境是一个不错的时机，所以就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说到这，楼煜语气明显愉悦起来：“不过你能进来救我，我真的很高兴。”

西亚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似乎说过出去以后，你会不记得幻境里的事情。”

“是的，幻境之外的楼煜只有这个世界的记忆。”楼煜笑了一下，“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小鱼，你不也正是为此而来的吗？”

“你需要帮助我继位为金乌的王，对吧？”

“你知道？”西亚尔蹙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就当做是留给你的一个小谜题吧。慢慢猜，猜对了有奖励。”楼煜垂下眼看着他的侧脸，“当然，只要我完成了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所有的就都可以回想起来，不要担心。”

西亚尔放开了抓着楼煜手腕的手：“我才不会担心你。”

“好，我最值得你放心。”楼煜笑着哄了一句，顿了顿想起什么，“小鱼，你与那两位关系很好？”

西亚尔下意识问：“哪两个？”

想了一遍自己这段时期走得比较近的人类，有些不确定：“你是说齐诺与穆鸿修？”

“嗯。”楼煜应声，“不知道你与他们的关系好到了什么地步，我是说，我们俩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他们，好么？”

西亚尔又皱起眉：“为什么不能说，你还有什么见不得光？”

“是啊。”楼煜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万一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把我灌沙子丢到海里喂鱼了怎么办？那样我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西亚尔：“……鱼不会吃你的。”

楼煜忍俊不禁：“嗯嗯，我们小鱼不会吃我。”

“不过，”西亚尔也没忘了问，“你做了什么事会被他们这样对待？齐诺和穆鸿修他们挺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类。”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楼煜拖长了语调，“拜托你了小鱼，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西亚尔想了想：“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当然不会。”楼煜又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西亚尔的唇，“出去以后，就拜托小鱼好好照顾我了。”

话音未落，西亚尔只觉得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最后的记忆是对方留在自己唇上的那一抹柔软的触感。

西亚尔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回过神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竟然是耀光城内他的居所房间里。

他转过头看向安安静静闭目躺在自己身旁的楼煜，有些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