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景如今身上穿着的还是出车祸时的衣物。虽然灵体上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干干净净，没有像太平间里的那样沾染满身血迹，但傅席还是看不顺眼。

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那么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改变也没什么。

眼看着苍云景似乎是捧着睡袍愣住，傅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当即就要动手帮他换。

苍云景猝不及防就被傅席解开了两扣子，反应过来时当即抓住了傅席手腕，耳尖滚烫连忙出声：“不用了，小席，我自己来就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不由分说地被人扒开衣服。

傅席被他抓住手腕的时候就没再动作，安静地看了他几秒后听话地松开了手，转身找出自己的睡衣进了浴室。

苍云景被他那几秒的眼神盯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换好了睡袍。

换下的衣物在离开他身体的那一瞬间竟然化作一缕烟消散殆尽，而刚才还能被他拿在手里的睡袍穿上后竟然也变得虚幻透明，与他化为一体。

苍云景多看了两眼，唯物主义思想摇摇欲坠。

浴室内雾气蒸腾，傅席没开换气扇，在不间断的水声中抬起眼与镜子中那个模糊的自己对视。

哪怕在过往的人生当中没怎么好好地看过自己，他不用看也知道眼前镜子中那个二十岁的青年眼中满是死寂与麻木，与周遭这宁静安好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自带一道隔绝外界的屏障。

傅席想起今天齐诺脸上格外阳光开朗的笑容，承认在那一刻内心有一瞬间被触动，此时也情不自禁地试着扯了扯嘴角。

于是他看到镜子里的青年扬起一抹十足诡异扭曲的微笑，又被很快抿平。

算了，他根本不适合笑。

他很快洗完澡出来，与听到动静下意识看过来的苍云景四目相对，俩人同时一顿，几秒后若无其事地同时移开了目光。

苍云景不知道怎么的，分明傅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却突然觉得青年刚才的神态看起来有点难过。

傅席表情始终麻木沉寂，眼中原本还映着的那一点室内灯光也渐渐沉了下去，直到苍云景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面前。

傅席察觉到动静抬起眼与他对视，眼中浮现出一点疑惑来。

他过来干什么？

洗澡过后仿佛也将傅席身上原本那股危险的气质也一并洗了去，显露出干净柔软的内里来，苍云景就这么一顿，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对视时傅席眼中透出的疑惑：“你——不吹头发吗？”

傅席头发似乎是被他本人潦草地用毛巾胡乱搓了两下，发梢还时不时滴着水。眼下听到苍云景这么问，他眼中又带出一点疑惑来。

苍云景张了张口，发觉他是真的在感到疑惑，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顿了顿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拿起一旁的吹风机打开，沉默地给他吹头发，吹了一会儿头发差不多干了之后将吹风机放好。

傅席摸了两下，发觉头发确实干了之后视线落在放在一旁的吹风机上，若有所思。

苍云景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无奈：“怎么是这个表情，以前没有用过吹风机吗？”

傅席摇了摇头。

苍云景心情复杂，也不知道他生活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话题：“对了小席，我想说……我可以去学手语，你以后不用每一次都那么费劲拿手机打字。”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苍云景对上傅席的双眼，一瞬间又有些恍然。

好像不用手语也没有关系，毕竟傅席这样黑白分明的双眼其实已经将一切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表达了出来，对视一眼就能知道他当下种种想要表达的意思。

傅席微微一怔，看了他几秒钟后垂下眼，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原本的那个世界哪怕人失了声，也有思维传感智脑用来交流沟通，看来得抽个时间专门学习一下这个位面的手语。

不过……

傅席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苍云景打字问：【你很想干翻你堂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苍云景看了看，点了点头：“对，不过现在我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做些什么，所以我才拜托你哥帮忙。”

傅席轻轻颔首：【明白了。从明天起我可以将我的身体让给你，随你去动手安排。】

“……什么？”苍云景愣了半晌，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傅席的侧脸，下意识重复，“你说，要把你的身体给我用？”

傅席又是轻轻一颔首。

与其让苍云景在一旁指挥，不如就让他用自己的身体去亲手做。反正他傅席对商业上这些事情根本不知道，还是让本尊来更好使一点。

更何况他在这个位面的任务只是保住他的命，没有要求一定要帮他夺回家产。

齐诺虽然说是辅助队友，但也不能总靠他。

苍云景皱起眉，看向傅席时骤然升起些忧虑：“小席，这不合适，你的身体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别人使用？”

他怎么那么没有防范意识，这么容易就相信他人？

【没关系。】傅席打字给他看，【你不是别人。】

是任务目标。

身体给他用，自己刚好可以去做一些别的事情。一些……活人不方便做的事情。

苍云景见他神色认真，根本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意味霎时怔愣，将他看了半晌才轻声说：“小席，你不用因为我是你哥的朋友就对我这么放心，万一我心怀不——”

傅席沉默地抬起手竖起食指，轻轻抵在了苍云景的唇上，直接来了个手动禁言，一双眼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苍云景感受到抵在唇边的那一抹柔软时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垂下眼看着傅席修长的手指。

傅席等了一会儿，见他终于不说话后似乎是有些高兴地翘起唇角，放下手去先是关了灯，旋身掀开被子躺进去，直到把自己完全裹进只留下小半张脸在外头，闭上双眼很快就听到了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也许是现在当了阿飘的缘故，在黑夜中苍云景也能将周围的一切瞧得一清二楚，包括傅席渐渐蜷缩成一团的睡姿与始终紧蹙的眉，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苍云景看着看着，困意像是温柔的潮水一样渐渐涌上来，很快也将他拖进了无梦的夜里。

等苍云景再有意识的时候率先感受到的就是躯体的沉重，与偷偷穿过窗帘溜进房间里的晨光。

他当阿飘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从那种轻盈飘忽的状态转而变成现在这样一举一动都带着重量时还是有了些细微的不适应。

他睁开双眼，第一时间去看傅席的位置。

半透明的傅席安静地飘在他的身侧，手里红绳轻盈翻飞编织成结，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就朝着苍云景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便向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苍云景低头，看了看那骨节分明的手，又看向傅席，一时之间心绪翻涌复杂：“你还真就这么把你的身体给我用了——”

话没说完，苍云景骤然一停，缓缓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看向傅席。

原来傅席的声带根本没事，也能正常发音说话，而且他的本音清冽悦耳，跟难听完全搭不上边。

一瞬间苍云景的脑海当中掠过许多想法，但看着傅席有些疑惑的眼神时又尽数按捺下去，选择避开这个话题不问，声音轻了些：“小席，家里还有吃的吗？”

傅席侧耳听了听，轻轻颔首，收好红绳后伸出手扣着苍云景的手腕将他拉出房间，直到将他拉到了厨房门口，指了指在里头洗菜刀的人。

“起来了？张姨家里有事请了假，别人做的吃不惯，所以今天是我做早餐。”齐诺甩了甩手上沾的水，抬起眼看向他们，顿时就是一挑眉，“哟，你俩还换身体玩呢？”

傅席轻轻颔首。

倒是苍云景有些不好意思：“是昨天小席说要将身体借给我，任由我发挥……实在抱歉。”

“既然是你们俩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说什么，就不用说什么抱歉了。”齐诺打量了会他们便啧啧出声，“要吃什么自己拿。喏，这个是我新榨的豆浆，来一杯？”

苍云景抬手接过，手腕上红绳翻转：“谢谢。”

“我弟他不怎么爱吃饭，你看这身子骨瘦得跟竹竿似的。”齐诺拍了拍傅席这身体的肩膀，捏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请你务必多吃一点，来年春节我希望能看到一个大胖团子，而不是竹竿。”

苍云景饶是觉得齐诺没个正形，此时也觉得他说的没错：“我知道了，会注意饮食的。”

傅席神色淡淡地在一旁听着，仿佛他们交谈的对象不是他自己一样。

坐在餐桌上，齐诺看向苍云景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多亏了苍明在我死的时候说得详细，我会去收集他意图谋杀我的证据。”

苍云景正色：“还有他以前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我也有了不少线索，本来差不多都快能整理，没想到被他发现了端倪，还是慢了他一步被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