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璋跟着骆驰和泠音去了图书馆，为了不让骆驰看起来尴尬，她化作普通女孩的样子，像模像样地背上了程玏的书包，装作是暑假来学习的学生。

市立图书馆是一个祖籍是余洲如今商界赫赫有名的人捐建的，藏书种类颇多，且类型齐全。但由于余洲城并不是新兴的一线城市，城市里年轻人不多，大多数来这里的还是老人和学生。

而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除了有附近的几个人来蹭空调外，偌大的五层建筑只有他们二人一鬼。

骆驰看着每个楼梯口的标志上了四楼，一进去就直接去了历史区开始翻找相关书籍。

由于明朝年代的接近以及这个朝代的特殊性，学术界关于明朝的各种书籍数量繁多不胜枚举，骆驰先是拿起了一本专讲明末战争的书开始翻看，泠音也在玉璋的信息提供下开始翻找。

饶是关于明朝的书籍众多，但是大多数都讲述的是关于这个朝代的战争与朝堂之事。

而要找这样一个具体的人确实毫无帮助的。

骆驰快速地翻看了几本详尽描写帝国末期内忧外患的书，却一无所获，于是只好看着泠音一目十行的动作。

泠音看书很快，她身边很快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其中不乏关于末期某个将军的书籍。

时间过得很快，泠音开始感到饥饿，骆驰早早地就叫了外卖，几人放下手头的书，一起去了图书馆一楼的休息室。

玉璋不能吃饭，但也闻不到气味，坐在他们旁边倒也好过，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的就会往泠音那里瞟。

泠音咬着炸鸡，骆驰帮她打开奶茶递给她，一口炸鸡一口冰奶茶吃的不亦乐乎。

“怎么办，一点线索也没有。”骆驰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看书，不仅眼睛疼头也疼。

泠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开始思考是不是他们寻找的方向错了。解昇最后一点消息是在崇祯十七年的宁武关之战中，但这点消息是玉璋和他交谈得知的，而关于战争的纪实只会将重点放在双方的战术以及战争的过程和结果，不会将重点放在具体的某一个人身上。

除非是在战争中或者历史上做出过极大突出贡献的人。

那会不会，解昇根本就没有的到山西，在半途中就逝世了。

那样的一个混乱无序的年代，天灾，战乱，人祸，接踵而至，生存已经是艰难，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逆流而上。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到山西，而是……”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了，因为不断的查找不断的失望已经让玉璋原本就哀婉的面容更添哀戚，她怕再说下去她会崩溃。

骆驰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同样的察觉到了身边玉璋的情绪变化，本来要附和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转了弯。

“应该不会，但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个方向去寻找。”

“什么方向？”玉璋眼睛都亮了。

“我刚刚看，宁武关是死守之后才沦陷的，其中有数千军民殉国，那他们必然是同一天去世的。可是你在轮回司查过，那一天死亡的人中并没有他对吗？”

“是。”玉璋点头，不仅是那一天，其实她也想到了解昇或许根本就没有到山西，可是往前的日子和往后的日子都没有，再后来就是轮回司的阴差们都不让她登门了。

“可是宁武关失守后，由于战争的惨烈以及久攻不下，闯王怒极曾经下令屠过城。”讲到这极为泯灭人性的举措时，骆驰自己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屠城？什么时候屠的城？”玉璋捂住了心口，似乎看见了漫天血光与凄惨的喊叫。

“一般都是攻破之后即屠城，但是由于人数众多，可能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结束。”近代历史上的那一次惨烈的大屠杀，也是持续了近两个月。

“那这就和人数有关系了，如果人多时间自然长，如果人少就时间短。”

骆驰点头，“找到具体结束的时间，然后再根据你曾经查询过的时间排除，我们可以推断出具体日期。”

玉璋舒了一口气，仿佛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也收起那种失望麻木的神情，开始满怀欣喜地等待。

既然有了头绪，骆驰头也不疼眼睛也不疼了，饭也吃不下去，站起来就要再次去查找线索。

玉璋却拦住了他，神情严肃地看着骆驰，似乎他做出了什么很大逆不道的举动。

泠音看出玉璋眼睛里的责怪与可惜，偷偷踢了踢骆驰的脚，“饭还没吃完呢，不着急。”

骆驰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经过泠音的提醒才恍然大悟，玉璋是挨过饿的人，最痛恨的也许就是浪费粮食。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坐下，规规矩矩地吃的一粒不剩。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寻找，所有的举动都有了目的性，骆驰和泠音都开始寻找那场战役的记载。

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书里却只有寥寥数语的记录。

城破，王自下令，遂屠宁武，幼婴不遗，以七日为继，屠尽矣。

短短的几个字，写尽了数万条性命的结局。

“七日，往城破之后推算。”骆驰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推算。

推出了七个日期，摆在玉璋面前，她一一地看过去，最终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几个日子，我都查过，没有。”她再也不能保持优雅端庄的样子，有些站立不稳的靠在了书架上，一脸死灰之色。

“那这样的话，就是城破之后，他还活着了？”骆驰却又觉得不可能，若是还活着，怎么会不回乡找寻自己新婚的妻子和病重的母亲。

“所以他，真的投降了吗？”好像这是所有的可能性排除之后唯一的结果，但这又偏偏是她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她明显的憔悴下去，原本清丽端庄的脸快速的灰败，那身并不亮眼的烟青色衣服都染上了黑色的气息，头顶的灯开始闪烁，冷气似乎更加明显了。

泠音连忙扶住她，玉璋感受到一双带有热量的手抬起自己的胳膊，有些诧异地看向泠音。

那种热量从她的手心里传来，带着血液循环的活力透过她冰凉的衣物与皮肤，传到她已经冰冷了几百年的骨肉里。

“不会的，我们不是还没查到吗？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信息。”

泠音殷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放弃，还没有最终的定论还不要放弃。

于是她开始从近六百年前那一个他即将出征的夜晚里找寻，他曾说过的话。

可是玉璋想了许久，始终记得那一晚他做出许多的承诺，让她等他回来。他当时神情笃定，似乎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说，即使回不来，也会在黄泉奈何等她。

骆驰的手机冷不丁的响起来，在这格外安静的环境里，像是锁魂的号角一样，让人心神一震。

是程玏打来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程玏活像是中了五百万一样兴奋。

“你知道什么了？”饶是他们已经走到了可以接打电话的区域，程玏像猴子一样的怪叫也让很是尖利刺耳。

“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错了。我们查了很多很多，却一无所获，最后想到了各个地方的县志。”

“代州县志上有记载关于那一场战役的记录。上面写，周遇吉将军携旧部凭城固守，再退再守，直至战死。”

“所以呢？”骆驰没听出来有哪里不对。

“旧部啊，周将军和自己的旧部坚守城池，里面清楚记载了每一位他身边的副将的名字与职责，可是没有看到解昇的名字。”

解昇满腹的才华，也不太可能做无名小卒。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这场战役，要不然为什么地府的轮回司会一直查不到吗？”

泠音福至心灵，好像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一把抢过手机：“你的意思是？”

“他既然是为了报效朝廷去的北方，如果周将军那里不需要他，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京城。”玉璋也想到了，脱口而出道。

解昇虽然饱读诗书，但终究是纸上谈兵罢了，周将军未必会纳用他。但以他对朝廷绝对的忠贞坚守，自然不可能在国破家亡之际苟且度日，那他就只可能是去了京城，去到那个无臣之君的跟前，完成他和他的先祖誓死效忠朝廷的心愿。

“既然如此，那么他的死亡日期就知道了。”

兜兜转转终于有了眉目，泠音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侧过脸看着同样脸上燃起希冀的玉璋说：“你会不会怪他，抛弃刚刚成婚的妻子，走上一条几乎是死路的路。”

玉璋微笑，她等了几百年终于释怀了，笑容也是从心里绽放一样，格外明烈光彩。

“起先是怪过他，怨他不考虑我的感受。后来就想通了，我自己也是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满腔热血报效朝廷的人，若他在最后关头想要苟且偷生，那便是我看错了人。”

“他心里不只有我一人，更有天下。只不过他终究太年轻，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与忠诚就能改变一切，改变满是贪腐，遍布疮痍的国家。”

“可能我与他就是没有长久做夫妻的缘分吧，生在那样的时代，相遇相识就好像是诅咒一样，将人困在执念里。”

她说的轻飘飘的，似乎几百年的时光在眼前只是转瞬即逝，那些无望的等待与困守好像只是睁眼闭眼闭眼一样简单。

泠音满心的荒凉，忍不住握住她冰冷的手，看着她黑漆漆看起来没有感情的眼睛说，“你们的缘分不会就止步于此的，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