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给二人反应的时间，那扇其实摇摇欲坠已经形同虚设的门被打开，逆着楼道不太明亮的光，依稀能够分辨出是一个男人。

他中等的身材，不高不矮，体型偏壮 ，左手提着一个袋子，里面似乎装的是酒。

下一秒灯光亮起，裴江脩和程玏都不能适应这突然明亮的光线，泪水瞬间就充满了眼眶。

他们低下头去，避开了这过于明晃晃刺眼的灯光。

中年男人似乎花了好几秒才从家里陌生人的情况中反应过来，他眼里闪过莫名幽暗的光，看着客厅里流着口水，满面痴呆的小旭，嗫嚅地问：“这，这是……”

裴江脩揉了揉眼睛，以为他认为自己是小偷，赶紧解释道：“前几天我的伞掉了，是奶奶借给我一把伞，今天我是来还伞的。”

说完还指了指放在餐桌上空白地带的伞。

男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再看过去他的脸上甚至带了一点兴奋的色彩。

“前几天就是你给小旭面包吃的啊，快坐快坐。”他把袋子放好，满面笑容的招呼他们坐下来。

裴江脩并不想坐，他硬着头皮就要拒绝，却不想对方很自然地就关上了门，然后拿着刚刚的袋子走进了厨房。

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姓高，是小旭的爸爸。”

“说起来小旭也是可怜，从小打大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和他玩，不欺负他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没想到还能碰到像你这样好心的学生还给东西他吃。”

他语气又轻松又沉重，似乎很欣慰终于看到有人愿意友善地对待他的孩子，但是又对于过往的那些心酸事很介怀。

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平时也不知遭受了多少的冷眼。

裴江脩原就不是一个很能有勇气能正确表达自己心理诉求的人，此时的他虽然想走，却在高父的一阵感叹中再也说不出来。

程玏却很不能忍受这浓烈的恶臭，他开口拒绝：“不用了叔叔，我们这就回去了。”

听得此言，高父赶忙从厨房走出来挽留：“坐一会吧，我们家很少有人来的，你们陪小旭玩一会吧。”

程玏看着这几乎没有落脚地方的客厅，沉默的在心里吐槽，谁愿意来这么脏这么臭的家里做客啊。

他还要拒绝，却看见高父倚在厨房与客厅隔出来的墙上，满眼哀求地看着他们。

他看上去比他们的父母要老上不少，满脸的皱纹与木然。

他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生活折磨的满身疲惫的父亲，眼神里还含着浓浓的哀求。

裴江脩几乎要心软了，程玏却拉住了他的手，不容商量地说：“真的不用了叔叔，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高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就连小旭也好像感受到了父亲的失落，从他一直站着的地方走过来，站在两人的面前，嘴里咦啊乱叫，似乎是在挽留。

裴江脩拉了拉程玏的手，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等会再走吧。”

程玏皱着眉看着堵在满口的一座大山，拿出在书包里的寰崀玉看了看没有发生变化，无奈地应了一声：“好吧。”

他们一说要留下，高父似乎很高兴，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和他们搭讪。

但是说是和小旭玩，根本也不可能会和他们玩到一起去，问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而那些问题无非也就是他们几年级，家住哪，以及解释小旭的奶奶的去向。

裴江脩虽然心软，但是也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告诉他这些重要的信息。

高父在厨房里忙碌，一遍喋喋不休地问，一边准备菜。

程玏则和裴江脩坐着面面相觑。

渐渐地，程玏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备菜的时间好像太久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高父还从专门从厨房探出头来解释：“地方很小，动作施展不开，所以就慢了点。”

这个解释很完美，但是却并不能打消程玏心中的疑虑。

他和裴江脩悄声交流了一下刚刚去查探的结果，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的切菜的，清洗的，甚至雨声都听不见了。

他的耳边只剩下了诡异到极致的寂静。

程玏和裴江脩不由得附庸着沉默收敛了呼吸，原本洋溢在房子里那种潮湿微微闷热的臭味也冷了下来。

现在那些气味分子进入鼻腔，将皮肉割的生疼。

高父又走出来，倚在门边，再看过去，那原本疲惫凄苦的眉目变得戾气十足。

眼睛阴沉沉地看着他们，苍老松弛的嘴角向下，满脸的杀意。

但那个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又变回了那个麻木的疲惫的父亲。

裴江脩正好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腾的一下子站起来，颤抖着声音告辞。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不打扰了。”

程玏也感受到了那莫名阴邪的气息，正往书包里看，却发现像黑洞似的书包里蓝光熠熠，分外明显。

他猛的一下将书包关上，并不要裴江脩拉他，主动地站起身，连表面功夫也不做，就往们边跑。

高父此时也不再装了，他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小旭就像是启动了开关的机器人一样，结结实实的堵在了门口。

高父在他们身后从厨房走来，手里提着一把菜刀，上面还沾上了血。

他又偏头看了看那扇程玏进去过，却不知何时露出一条缝的房门，再转过头来，面上是冰冷的能滴出水的狠厉与杀意。

程玏心中大骇，原来他一进门看见他们就起了杀心。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弥漫了整个胸腔，程玏抬头往天花板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泠音！”

然而想象中泠音破门而入的像仙女下凡的场面并没有发生，狭小的屋子里只留下了他喊叫的回音。

裴江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程玏的表情，却发现程玏此时已经不在他身边，而是奋力地起跑将那高出他整整一个头且体型是他两倍的小旭撞翻在地。

小旭虽然体格庞大，但是他脑筋不灵活，被人撞到只会倒在地上大叫，双手双脚像一条搁浅的鱼一般扑腾。

程玏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对着裴江脩大喊：“快去开门！”

裴江脩也不点头，只是用自己最大的爆发力冲到了离他不过几米远的门口。

高父满眼狠厉与癫狂之色，他见阻拦不及竟直接将手中的菜刀往裴江脩的方向扔去。

裴江脩甚至听到了刀刃划破空气的凌冽之声，但是来不及了，他的手已经快要碰到门把手，并且他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躲避。

菜刀直直的冲着裴江脩的后脑勺而去，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泠音，你在哪儿啊。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从头部传来，裴江脩听到身后是金属落地的摩擦声，他回过头看，就看到程玏一脸痛苦的捂着右手，鲜血从他捂住伤口的地方不可遏制的流下。

他用右手挡住了飞过来的菜刀。

程玏只被痛苦短暂击倒，很快他就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一把抄起那把落在裴江脩脚边的菜刀，抵在了小旭的脖子上。

“你别动！否则我砍了他！”

高父狠厉阴森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就恢复如常，他的声线变了，不是那种有气无力的疲惫不堪的音色，而是变成了低声的威胁。

“你想动手就动手吧，正好帮我甩开了累赘。”他满不在乎。

裴江脩失声惊叹：“那可是你亲生的孩子！”

小旭和高父的下半张脸几乎如出一辙，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是亲父子。

高父嗤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他愚蠢，“你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小旭根本就不明白菜刀抵在脖子的下场是什么，他仍旧是挣扎，程玏又不敢真的对他动手，相反他受伤的手没有很大的力量，钻心的疼痛从手背传来，程玏额头冷汗直冒。

“别啰嗦了，快走啊！”流出来的鲜血将小旭领口的衣服全部打湿，液体的润滑让程玏的手不能很好的将菜刀握住。

裴江脩反应过来也不再与他废话，利落的打开门，门外冰冷却新鲜的空气用入了逼仄的房子里。

高父脸色大变，阴鸷狠厉之色暴涨。

不管他们知不知道那个秘密，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朝门口冲过去，像一头暴起的狮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了裴江脩面前。

裴江脩才堪堪走出门，正准备回头让程玏快出来，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张凶神恶煞的满脸杀意的脸。

那张脸眉毛吊起，眼角阴沉，杀意弥漫。

裴江脩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快速的弯腰，头顶传来物体重重划过空气的声音，撞到旁边的门框上，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是玻璃啤酒瓶。

裴江脩来不及反应，就地弓着腰就要往远处跑，却不想高父身手竟然极为敏捷，一下不成，竟然抬脚直接踹了他的心口。

他像武侠剧里被内力震飞的人，被踹到了墙上。

气血翻涌间，裴江脩眼前都是黑的，还没等爬起来，却又是一脚直接来到了脸上。

他的头撞到墙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他直接晕了过去，身体也软了下来，靠着墙倒下来。

高父看着已经不再抵抗的少年，举起被打破的玻璃瓶，往他露出来的脆弱的脖颈刺去。

程玏看着危在旦夕的裴江脩，果断地将手中的菜刀朝高父的背后砸去。

高父听到动静，微微的侧过身，菜刀砸在墙上，落下来竟差点又砸中裴江脩。下一秒程玏就抄起客厅里的椅子快速地冲到他身边朝他头上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程玏原本就流了很多血，很快便因为握不住椅子而虚脱，而旁边的高父还没有完全的昏过去，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程玏趁着他还没能够重新的站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晕过去的裴江脩扶起，半拖半背的放在了自己的背上，咬着牙往楼下逃去。

这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一楼小商店里正躺在躺椅上怡然自得的听着黄梅戏的老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程玏连忙拖着裴江脩往后面更加人烟罕至的巷子里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程玏双腿发软，嘴唇发白，终于是坚持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他慌乱的检查四周，发现没人追来，心里略微松了口气，拖着裴江脩躲在了一间荒芜的屋子前避雨。

而裴江脩也在程玏毫不留情的巴掌中醒过来，他们面面相觑，并没有因为逃出生天而感到庆幸。

泠音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