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周边一直到松阳山地界，整片区域的银枭卫几乎已被清理干净，所以京城中的赵家内应并不知晓王崟星城刺杀赵无言一事。

霍见飞、王崟星城等人赶在赵家传信之前回到京城，由王崟星城在朝堂上故意出言诱导众人，使众人以为皇帝只剩下最后一条命，进而上演了刺杀皇帝的戏码。

这样做的原因，便是让皇帝顺利负伤进入太医院，好引诱太医院的内鬼出手行刺。

而扮演着叛徒和刺客角色的王崟星城，则会被段棋议带头制服，并当着百官的面扭送至天蛾卫总部。

可不成想，进太医院的环节还没来到，便诈出了五名赵家的暗棋。

曹冶等人知道赵无言有意拉拢王崟星城，又见王崟星城当众行刺，不由得认为他已是赵家的人。

他们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见王崟星城即将失手被擒，便当即决定亮明身份，用性命替王崟星城创造时间。

可当王崟星城冷冷地回应「本将军在这儿呢，曹大夫叫我作甚」之时，他们便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五名“义士”，终究是为自己尚未接到指令便擅自行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王崟星城和我一样，深知这些人都是意志坚如钢铁的死士，即便擒获后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反还会被其提供的假情报引入歧途。

所以他接过我扔出的宝剑，一剑便斩下了背对他的五枚头颅。

冒着白气的热血喷涌而出，如五朵蔷薇绽放，在我疯狂的笑声中，将这金光闪闪的紫云殿衬托得更加华美。

当笑声停止的时候，霍见飞和杨骁龙已穿过天蛾卫留出的那道门缝，来到了我的身前。

“封锁消息。”我望着被关在殿内的文武百官，朝二人下令道，“灭这五人满门，动作要快，切不可走漏风声，也不可放过一个！”

霍见飞领命便走。

杨骁龙从怀中掏出了许久未用的烟斗和一勺“留雾除霾香”，用殿中的蜡烛点燃后，兀自吞云吐雾起来。

我淡淡道：“这和周家灭门不是一回事。而且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呼出一口白气，苦笑着望向我：“做完这一次，臣想辞官。”

“去哪？”

“金冠寺。”

“你要当和尚？”

“谁说修佛便要吃斋当和尚？”

“准了。”

杨骁龙抽完最后一口，便运力将烟斗捏成了粉末，洒入空中。

那粉末在烛光下好似一条金河，蜿蜒着朝门缝外流淌出去。

当那门缝合上的时候，杨骁龙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殿中。

……

“所以陛下还是没能找出毒死父亲的那名御医？”

面对孟弦月的询问，王崟星城自知无法为皇帝圆场，便只能实话实说：“陛下胸口插着刀子，装作昏迷进了太医院，禁卫故意将我行刺的消息透露给了一众御医，可最后依旧没有等来那名御医。”

孟弦月道：“所以那名御医根本不是赵家的人，只是因为有把柄在赵家的内应手中，才答应替那内应办事。而那名内应，多半就是曹冶他们五人中的一个。”

“夫人聪明得让人感到有些可怕。我和陛下确实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事到如今，已很难查出下毒之人的身份。”

“倒也不难！”

王崟星城和孟弦月皆是一惊，因为那四个字并非由孟弦月说出，而是来源于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将军府门外用内力传进来的。

王崟星城赶忙命人开门，只见霍见飞押着一个身穿囚服、戴着枷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还未等王崟星城出言询问，孟弦月手中的长剑便已刺到那男子的眉心：“张御医，我父亲就是你下毒害死的？”

那男子一脸痛苦，并不反抗，面对孟弦月的质问，只淡淡道：“夫人杀了我吧，孟相公正是我害死的。”

“你这厮为何要害我父亲？”

“这几年，皇亲国戚体质尚好，到太医院看病的人越来越少，皇家御药常年冗积。我为了替儿子买官打点关系，就把一部分皇家御药拿到黑市高价贩卖。可不知为何，走私的行径竟被曹冶发现，贩卖皇家用品可是死罪，他便以此为要挟，让我替他办事。”

孟弦月听完，兀自叹了口气，又问霍见飞道：“霍指挥使，请问这厮是如何露出马脚的？”

霍见飞答道：“今日一早，陛下把所有出入过孟相公病房的御医集中到刑场，命弓箭手拉弓准备，扬言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内没人认罪，便要杀了所有人，并灭所有人满门。

何御医不忍看同僚和家眷送命，竟自己主动认罪，但交代的情况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张御医看有人替自己顶罪，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煎熬，主动认了罪。

陛下认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便命在下将张御医押往将军府，以听夫人发落。”

“何御医呢？”

“无罪释放，赏黄金一千两。”

孟弦月用布满血丝和泪光的眼睛瞪向张御医：“算你还是个男人！”

她将剑尖从他的眉心上拔了出来，鲜血从他的眉心一直流到了下巴。

“他是死是活，还是由朝廷来判吧！”孟弦月收剑回屋，再也不想看见杀父仇人的脸。

……

“安和”六年，世界大旱，国内外多地颗粒无收。

西域各国受灾最重，他们不禁盯上了受灾较之稍轻的中原，想先灭我龙西，再占领由赵家掌控的龙东。

长公主神夜摇溪率领麾下娘子军及突杰尔军团与其激战，非但没让西域各国讨到半点便宜，还一举灭了其中四国，将龙咆帝国的国境线延伸出了千里有余，造就了中原史上的最大版图。

剩余的诸国本就物资匮乏，这一仗又堪称豪赌，最终赌得山穷水尽、哭爹喊娘，还不等长姐的大军压境，便已承受不住民众暴乱，索性丢盔弃甲投降了。

西域联军随之崩解，各国与龙国的贸易往来又再次恢复了稳定。

在长姐的支持下除去了西域这一大心病的我，本想从农产较为富饶的云州、蜀州、巴州调运余粮和淡水，按需求分摊至其余各州，以求各州一同度过这场旱灾。

但赵无言突然举兵来犯，一举击溃了王崟军团在云州、蜀州、巴州的守军，并将大军开往炎州。

当苏皓带领蛟呼军团前往炎州布防时，赵无言又忽然偃旗息鼓，撤军休养生息起来。

王崟星城听闻部下被灭，不禁勃然大怒，想要集结所有旧部杀回西南，誓要让赵无言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拦住，阻止了这场无谓的牺牲。

王崟星城心有不甘：“赵无言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

我靠在门框上，无奈道：“将军太小看兴盈药庄的‘恋世通心丸’了。如今云州已被赵家占领，无论是‘秋岁寒’还是‘恋世通心丸’，只要他们想要，便能轻而易举地拿到。”

王崟星城端起酒壶，缓缓摇晃起来：“好在赵家只占地不封路，这浮叶山庄的秋岁寒，居然能完好无损地送到这里。”

我苦笑道：“不止是酒，还有粮食和水。”

“什么？”

这事儿要从赵家占领了巴州和蜀州说起。

我从西南三州调运水粮的计划落空，无奈之下，只得命一众官家子弟携备用的皇粮前往各地赈灾，并让前起义军领袖仇俞带领民众监督赈灾粮的发放。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些官家子弟中居然出现了走私皇粮、发国难财的败类。

而这些败类中较为幸运的，正好遇到了愿意被收买、愿意包庇他们的个别民众。

于是赈灾反而成了一次做生意的机会，但这种机会没持续多久，便被赵家的人所揭露。

那些官家子弟连同同党被当街处决，为他们求情不成的父母们当场与我翻了脸，也被我以大不敬罪处决。

最后的得利者自然是赵家。

他们将此事作为官府丑闻大肆宣传，并从刚刚占领的蜀州和巴州调粮调水，大张旗鼓地送到朝廷控制的地区。

由于是救命的物资，我无法替灾民拒绝，只得如哑巴吃黄连般，在朝廷的公信力不断崩溃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赵家不断夺取民意。

我早知神夜家族已无力回天，只得约上王崟星城、夏侯宣、田鸿冥、罗世深，一同在破败的蚺鳞王府中夜夜笙歌，以酒度日。

没过几天，我们五人几乎喝光了宫廷中一半的藏酒。

夏侯宣、田鸿冥和罗世深三位指挥使早就醉得倒在一旁，呼呼大睡。

王崟星城将坛口朝下抖了抖，确认一滴酒也没有剩下，才兀自叹了口气。

我依然抱着手靠在门框上：“将军可曾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朕说的话。”

王崟星城已有些醉了，他半睡半醒地应道：“是在合风寨的时候吧？臣记不太清了……臣大概说，如果你来当皇帝，我就不造反了。”

我感慨道：“段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