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樯告诉我,二人其实和他年纪相仿时,我表示决然不信。
二人乃是夫妇。
男人叫做倪望,是名动西南的医馆“九命堂”的老板兼郎中,是有名的闻切高手。
女人叫做窦愿,是这一带有名的女郎中,是望问的高手。
但诊断时“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所以二人的名气乃是相互依存,去九命堂看病若是少了其中一位,便很难摸清病症,倒还不及那些普通的江湖郎中管用。
我听闻此节,不禁称奇。
倪望爽朗地作揖道:“敢问公子姓名?是哪里人士?”
还未等我回答,王樯便抢道:“他是杀了卢熹微的人。”
倪望夫妇脸色骤变,猛然抽出腰间的判官笔,一同对准了我。
我瞪着王樯叫苦:“你坑我?”
二人伸笔便刺,我吓得被凳子绊倒,向后翻了回去。
才要起身,就见两明晃晃的笔尖朝我要穴打来!
我一个“鹞子翻身”旋转腾空,让那笔尖避开要穴从身侧滑了过去,左腿一个“飞蛇甩尾”踢开二人的右臂,随即伸手一抓将身体拉回地面,翻滚两次卸力后回身站立,抬手护住周身。
我道:“二位住手,都是误会!”
倪望道:“误会?你有没有杀卢熹微?”
我道:“杀了。”
还未出言解释,二人提笔又上,三人战作一团。
空手和持械之间本就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对方只要武功修为没被你甩出两条街,任你是拳掌高手,对方凭借手中兵刃也能占据压制之位。
我徒手左格右挡,拆招卸力,一时间竟疲于招架。
还未等我还击,王樯就像一枚炮弹般跃到了我三人中间,潜运内力,向两侧各自徒发一掌,那龙吟虎啸般的掌风登时将三人击退。
他背着手淡笑道:“好了,都是误会!”随即将我介绍与倪望夫妇,又将卢熹微的死因和二人细讲了一番。
倪望、窦愿二人皆叹息。
正当我以为消停的时候,亭外又来了两人。
在前的是一个短眉翘唇、高颧宽鼻、气色红润、满面堆笑的中等个男人。
他三十五六岁年纪,也穿着九命堂的黑白阴阳袍,头上亦戴着细银簪,虽有仙风道衣,却仍是一副谐星之态。
在后的是一个平眉翻耳、目含秋波、朱唇皓齿、两颊聚财的中等个女人。
她也约莫三十五六岁,体态丰腴,步态典雅,着一紫色中袍,外套紫襦白裙,作一女掌柜打扮。
我心下暗道:这次可不会再让你坑我了!
正要上去主动自我介绍,王樯闪身至二人身前,指着我道:“他杀了卢熹微!”
那女人眉间一惊,一时间不知所措。
男人则看向倪望夫妇,见二人安坐亭中,心下奇怪,只笑道:“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面如谐星的男人走到亭中,端了两碗酒,递给我一碗。
他人畜无害地笑道:“樯兄素爱开玩笑,莫怪!来,你我共饮一碗,便是多个朋友!”
不知为何,这敬酒的动作却让周围人都是一惊。
我回以微笑,便举碗与他相碰,刚要喝下,却被王樯伸手阻拦。
我不明其故,与王樯对视。
他道:“酒里有毒。”
我不以为意:“我知道。”
那体态丰腴的女人提醒道:“酒里真的有毒。”
我仍然不以为意:“我真的知道。”
谐星男朝我亮了亮碗底:“我干了,您随意。”
我端碗要喝,见王樯骤然出爪,向我手腕抓来!
我将碗从右手平掷到左手,反手使一招“青蛇反噬”去钳他手腕!
王樯潜运内力,手像泥鳅般从我掌心滑了出去,直向我左手的酒碗抓来!
我赶忙变招,食指和中指向前一弹,使一招“长虫吐信”击在他腕下,将他手臂向我前方偏移了一寸有余。
就是这短短一寸,让王樯抓了个空,刹那间碗已及唇。
倪望夫妇二人面露忧色,正要起身劝阻,我已一饮而尽。
谐星男又诧异又得意,笑着望向众人,可众人脸上并无替卢熹微报仇的快意,反而还有些大惊失色,这让他着实不解。
王樯面色阴沉,朝谐星男伸手道:“解药。”
谐星男两手一摊:“没有!”
“没有?这是什么毒?”
“白罗散!”
原来,谐星男叫做董福兴,是九命堂下辖药房的掌柜,乃制毒高手。
这唤做“白罗散”的无色无味毒药,是他从一种白色的剧毒野生菌中提取出的毒素精华配以多种秘制毒药炼制而成,尚未配制出解药。
我登时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全身渗血、疼痛不止,甚至还起了幻觉,看见一群似人非人的妖物朝我扑来。
没过一会儿,全身器官龟裂衰竭的感觉直冲大脑。
我扶住一旁的树,干呕了半天却没得缓解。
只听其中一个妖物用董福兴的声音说道:“此人也忒命大,血色竟有所回转!宋师妹,快拿恋世通心丸来!”
另一个妖物用一口儒雅的女声道:“哎哟,我这自备的药丸,可被你董掌柜给消遣没了!”
她已将一粒晶莹剔透、色如琥珀的药丸喂入我口中。我只觉一阵罗望子的香气在口中扩散,甘甜绕舌。
我在这种香气中陶醉了好一会儿,只觉周身剧烈的疼痛凭空生出一股通畅感,早已衰竭破碎的五脏六腑开始如凤凰涅槃般重生,带毒的血液顺着七窍泉涌而出。
那血滴落至花草之上,花草并未受任何影响,但路过的虫蚁皆纷纷绕行。
幻觉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逐渐消散,五感已恢复到勉强能辨认周边事物的程度。
只见董福兴一挥衣袖,一股刺鼻的烟味随风而来,我身上、地上和碗里带毒的血和残酒开始冒泡生烟,待一切恢复平静后,他朝王樯道:“毒性已除,快拿水来给这位小兄弟清洗一下。”
王樯不解道:“既然你有解药,为何不早拿出来?”
“这不是解药,是分解毒素的药。”
“有何区别?”
“此药只可替物品消毒,进入人体后便会失效。”
“原来如此。”
“这小兄弟体质也忒过迥异,也不知是宋师妹自备的药太过神奇,还是樯兄的酒中溶有神物,竟好得如此之快,实在是令人咋舌!”
那女人名叫宋兴盈,正是蛾麓山兴盈药庄的庄主,方才她喂给我的,正是镇庄之宝“恋世通心丸”。
当年卢熹微和望山虎大当家的内伤,都是靠着此药才很快痊愈的。
我忆起此节,恍如隔世。
宋兴盈奇道:“我这药丸并无如此快的解毒功效,樯兄这酒中到底有什么?”
王樯道:“有桃花。”
那是不属于凡间的花。
甚至,那根本就不是花。
宋兴盈顿觉云里雾里,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好奇道:“宋庄主这恋世通心丸,莫非融汇了天下所有的药物,才得以包治百病?”
她摇头笑道:“当今中原,没有任何药能包治百病,许多药甚至对疾病本身并无作用。”
“那为何能救人?“
“人的身体里藏着最终极的药,药量因人而异,人体只有伤病时才会自行开始炼制。但许多人病还没好,药便已供不上了,然后人就死了。
我这恋世通心丸只是引子,并无直接驱病的功效,而是助人加速自身产药的速度。最终人的痊愈,都是靠人自己熬过去的。”
“这寡人倒是头一次听说,莫非世间之药皆是如此?”
“西域许多药,是通过直接消减症状来减少伤害,最后靠人自己身体里的药将病熬过去。而中原的药,则是整体稳住病情不向更坏发展,最终也是靠人自己熬过去。”
“所以二者并无优劣之分?”
“正是,甚至没有流派之分,有时混合使用,会有奇效。”
我豁然开朗,转而又赞起董福兴毫无痕迹的下毒手法。
倪望一改严肃的郎中面,毫不客气地打断道:“王爷聊这么多是要从医吗?还不快来喝酒?”
窦愿瞪了他一眼。
于是我拿了新碗,与众人在月下共饮,直至那酒坛中一滴能称为“酒”的东西都不剩下。
因为看病、制药而姗姗来迟的四人告诉我,楚雨一众朋友虽同在一个镇子,但都在忙各自的事,若是没有王樯邀约,很难聚到一起。
今夜是他们最开心的一夜。
倪望和董福兴二人聊着聊着,聊起了楚雨镇的女人,也聊到了黄闲闲。
董福兴醉得摇头晃脑:“黄闲闲若不化浓妆,不美不丑,也和寻常女子无异,我是没看出有何不凡之处!”
倪望转着那精怪迷离的眼睛,道:“你懂什么?我告诉你,每个女人,就是长相再不好看的女人,也自有她的美丽之处!”
宋兴盈喝酒倒也克制,只是微醺。她打趣道:“那还请倪师兄指点指点,像我这种人身上可有美丽之处啊?”
倪望盯着她泛着秋波的眼睛,竖起食指道:“宋师妹,我就说一句话!若是你身上没有美丽之处,就不可能和我们坐在这里喝这么好的酒!美女二字,你绝对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