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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又四曰 取遣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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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植物形状确实古怪。

浅灰色的绣花,能绣出来的便也只是个植物轮廓。但却精致且栩栩,能见到那大约是一根枝子,表面粗糙,往上走便有些纤细尖锐的长针形状向四周穿出:这是松树枝子,虞子辰不难看出来。

然而在这松枝上边,每过一段儿距离,便会见到松针簇拥着两片对生的小叶生长。那小叶形状宽而薄,朝外的边缘上有着六七个凹陷,就像是裂痕要深上许多的鸭或者鹅的蹼爪,形状相当奇特有趣——却是种他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林柯听他询问,神情上边有些惊讶:“你竟是从不曾见过这树木的么?”

再一想,便也明了了,只一挑眉,抬起眸子来:“你先前所在的地处是有多北方。”

虞子辰毫无愧涩之情:“大约便是......关中一带罢,只晓得一路往东,便到长、洛。”回过神来了,他便还要反来上一口,“也不至于同燕地那般的北,这树木竟也不能长到那处儿去么?”

“这树木唤作霜叶,耐冻得很,”林柯摇头:“经了霜冻便要变红。有些个文人墨客,一年到头便只盼着瞧一眼这红色的,想来是盼望得多了,便给它取作了这么个名儿。”

顿一顿,又接续道:“既不是燕地,想来只是树木无法生长过去罢了。先前瞧过你身上那雪塘毒,还当作你是在极北的地里生长的,毕竟北狄人的毒药呢,大多是要待在冰天雪地里边,也不是随处寻个池塘底下便能挖了埋了的。我方才还当作你是住得比这霜叶还往北的,若真如此,那对我们这南方蜀地里人来讲,可真就能算是个稀罕物了。”

虞子辰“喔”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这帕子上边,霜叶与松枝缠作一块,可不就是要讲这二者关系亲近异常么?松树纹路,那林柯住着的初隅山,山腰上边不便恰巧生着好大一片松林么?这帕子又是在林柯手里拿着的,林晞瞧着就不像是个会绣花的样子,要她去耍枪舞棒还能教人更相信些——那这事物便只可能是由别人送来的了。

这又是由谁送的呢?想想初隅村里的妇女们,就是真绣花了,大约也只会绣些红花、鸳鸯一类,怎么会是这般清雅素淡的图样。

不是村里边的女人,那便只有是村外边的女人了。好哇你个林柯,看着这样中正清净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偷偷收下外女的绣帕么!也不怕要......

也不怕会......

慢着。

虞子辰一个激灵:他定是脑壳子里边疯了傻了,无事却来想这事儿做甚么!

林柯这时候正在虞子辰背后,虽是俯了身去同人讲话,然而若是不曾将脑袋用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过去,便是不能见到虞子辰脸上神情的。林柯自然不会做出如此行径,于是便好可惜地错过了一幕极精采的戏。

他只是端坐在这人背后,瞧着他背影了,到自己眼瞳中间,除了边角里挤进来的一点远山,已经装的全是这人的背影了,才极缓慢地将胸腔里的一口气呼吹出来,沉溺而不舍的模样。

而后他抬起手——只这么一个动作,便将那几分恍惚间存续沉浮的几缕莫名意味,也往自己宽袖里收了干净。他便是非要亲自打破面前那静而清的一汪潭水,要非亲自下手,将那凝结如脂玉一样的水面又再翻出些涟漪来。

林柯拍了拍虞子辰肩:“子辰,是时辰上路了。”

虞子辰懒散道:“你前两日里也是这般讲的,谁知却是带着我上山去溜马,溜一半儿还把缰绳解了把马给放了。那时来得潇洒,现下赶这样急却又是要做什么?”

林柯暗自反省一瞬,确认过自己方才的言语里边,是真没有什么着急的意思:“放马出去,是要它们驮着行李先一步行到方山去。渡劫之事非同小可,前几日里时机未到,我自然要远远地避着那片地儿,免得给那些个天仙们觉出什么不对来。”

这话语也是讲得好生奇怪,渡劫便是渡劫了,怎的还要是避着人来渡的?莫不是瞒过了那些天仙们的眼睛,那什么九道十九道天雷便会劈得留几分手下之情?

虞子辰摇摇头,他胡乱猜测的罢了。就在树枝上边站起身来,伸一伸腰骨,手里边攥的林柯的松纹帕子,却早不知给弄丢到何处去了:“罢了罢了,是你要渡劫,便都听你的罢。你说现在走,要如何走?”

林柯一颔首:“先上山顶去。”

小水三整个儿地贴在这棵粗壮的树木底下,乡下的孩子那里晓得什么非礼勿听,在这深山里边听见人声,原先便只隐约有些好奇,跑过去听一耳朵,却听得整个人都呆愣了。

他们在讲什么.......渡......渡劫?

是他想象里的那个渡劫?

那个什么几十道天雷劈下来,挨过去便会有金光万丈从天而降的那个渡劫?

这难不成是......神仙........?

神仙......!

他......他碰上神仙了哪!

少年人被惊得愕然了,手里边原先还攥着支短笛,却是连喀啷一下摔了都无知无觉。嘴角僵着面容木着,就着这般个傻兮兮姿态,在树下愣了有好半晌。忽然又跟回魂了似的,只是嘴唇抖着,连半个字也讲不出口,将地上那草篓子往背上一掀,拔腿便往那山下的小村里边跑。

“唔,”虞子辰两只手都拢在袖中揣在胸前,眼瞧着面前景象,点评道:“很是气派。”

这山顶上原来一座破庙,虽是已经半坍圮了,毕竟还能看出些原有的高度来。现在这庙宇侧边便停着一只鸟,形如夜鸮,扁平面盘,头颈处分杈生长,竟给它伸出两个头颅来。只是当虞子辰转了目光去瞧,却发现那两张脸上都罩着个形态狰狞的青铜面具,便不能叫人瞧见其面目,也是很有些可惜了。这黑鸟庞大异常,便是曲着两腿跪坐下来,脑袋也要比那房顶要高出不少,这般个体型,载着两人飞行自然毫无阻碍,林柯这用意太过明确,莫怪虞子辰只见一眼便要感叹。

林柯却已极熟稔地跃上了那黑鸟背上。袖子里摸出两颗枣核儿大小的漆黑药丸,便见那怪鸟拗了那两支粗长的颈子过来,竟还灵活异常,整个儿地调转了方向,一边一个,动作飞快,电闪一样便叼了林柯丸儿去,嚼也不经嚼的,脑壳儿一甩,脖颈里边极明显地咕隆一下,便给囫囵吞下肚里去了。

虞子辰猜测他也不是第一次乘着这怪鸟出行了,行事之间都如此熟悉,只觉得这神仙妖鬼一道也确实有趣,看着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其实也同人间差不得许多,出行便是换作了乘飞鸟搭游鱼,那也还不是要给车马费么。

他心里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愉悦。

“上来罢。”

见人还站在下边,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林柯只有出声唤他道。

“来了!”

虞子辰答应一声,一个轻身便也上了那怪鸟后背。却见那原先在林柯手底下服帖乖巧的鸟头,忽然受惊似地对他扬起一支来,张口吐出一条五六寸长的鲜红舌头,冲着他便是愤怒的一声“嘶——”

林柯将那鸟脑袋扭将回去,不加评论,只道:“去方山。”

那鸟又是一声嘶鸣,很是负气的意思,却究竟还是听了林柯指令,转头回去,却刻意弄出来好一阵颠簸。虞子辰学着林柯姿态盘坐下,只觉身下一抖,视界倏地拔高起来,左右看看,竟已经瞧不见那破庙房顶了。

这鸟站起了身来。它身躯庞大,走几步路都要带着这小山整个儿颤抖几下,两翼展开,便是遮天蔽日的一小片,扇动数下,更是就平地刮起来的一阵旋风,也便就是两人的视线恰都给那漆黑鸟翼遮了个彻底,不然便能见到现在那山顶上枝折花落、屋倒石移的一片惨状了。

虞子辰原来想着这搭乘飞鸟定是有趣得很的,至少能在天上瞧瞧下边山川景象哪,寻常人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有这般个机会,便在这怪鸟背上不断地试图探身出去往外瞧。

却几次三番地给那鸟翅扑扇出的强风给刮将回来,只能勉强地从那鸟的长脖颈与翅翼中间的缝隙里边瞧见些微风景。

于他而言,却也已经足够了。虽然他莫名觉得,这都是那鸟将他甩下不成,心内不服,便在暗地里偷偷地同他作怪。

这南方的山陵,向南出了蜀地,便大多是温柔秀气的青。一满片地铺张过去,飞得这般高的时候,才会发觉,那些他想象里弧线如女子那般柔软姣好的山陵,其实总还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锋锐尖崚,灰色或者黄色,一道尖或者一道曲回的线,静默着,是稳重藏鞘的刀。银闪的河川,若是恰巧循了个错误的角度,便会叫里边倒映的日光一刹那晃瞎了眼。

还有城。

他忆着的那城是庞大的,似乎自己那种时候还很小,以一个低矮的角度,用的是仰头的姿态。弯弧月一样的灰墙,棱石,箭垛,凶悍地直戳天上去,能将那天穹都生生劈裂成两爿。

只是现下里左看右看,却终归不能看见什么类似于城郭那般的形状,只得向身边林柯求助。

谁知林柯却少有地向他摇了头。

“......瞧不见的。”

林柯眸子低移了下去。高空中的烈风总让人觉得能劲烈地将一切不豫都从身上撕裂开去,虞子辰却能感觉到,一层难以言表的深颜色,缓慢浸上了面前这人的双瞳。

林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低低的。

“瞧不见的,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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