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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次贰曰 露茅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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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当。乒当。

林柯挽了两个粗瓷的酒坛子,单手提起,将它们立在食案上边,示意虞子辰自取。

他也不晓得,这事情是如何发展成现今这个模样的。

事情说来也不见得真有多复杂,不过是他邀虞子辰讲个往事,而对方也答应了而已。

但这问题出就出在,他林柯瞧着便不像是那种会主动出言来邀着对方讲私事的人,而虞子辰也不似是会答应将自个那些陈谷子旧芝麻倒倒出来晒日头的人。这两个人违着心来邀约一件事,更甚的是这事儿在一场阴差阳错底下,还要是个约成了的,那么个中的尴尬,便不是三两句话所能表达的了。

只不过事已至此,便是两人都有些心生悔意,并且恨不得给先前那个胡乱讲话的自己赏一大嘴巴子,那该讲的事儿,也还是得讲了。

虞子辰百无聊赖,慢步踱过去,放拍开酒坛上边泥封,立即给那清冽冽的酒香刺了个激灵,忍不住深深吸一口,“好酒哪!”

“这是拿芸苗浸的酒。”林柯便给他解释:“芸苗长得娇贵,寻常地处寻不着,你大约是不曾见到过,方会如此惊异。”

那酒坛瞧着是个粗鲁事物,里边的酒却是矜贵。那酒液是带了种植物清气的,瞧着清淡,其实辛辣得利害。而在刺得人喉咙头缩紧、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时候,却又给你周身蒙上一层青绿色的润泽水膜,一深一浅地允人缓上几口气。林柯不曾备着酒杯,左右林晞已睡下了,四下无人,不见得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两人便径直提了坛子口对口地灌。

所以常说烈酒壮人胆。虞子辰想着,其实酒不过是些米粱浸水,哪能真有那么个壮胆的奇效,最多不过是教人脑壳晕乎些、想事儿困难些罢了。人活于世上,往往顾虑甚多,若是失了那般多的思虑,瞧上去,可不就显得冒失胆大了么?

他一口口芸苗酒饮下去,那青润润的火苗便也跟着他动作,沿了喉管一路往下烧。烧了胃,烧了心,而理智尚存,只是像是给一簇小火慢慢地熨着,烛蜡一样,安静缓慢,渐渐淌成暖热无害的一汪。

“我那师门,唤作霜台宫的,现下已经没落了。换作五六年前,就江湖上边,说一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都是不为过的。”

虞子辰狠狠闷一口酒。像霜台宫的这种事儿,心里边闷得久了,便要觉得但凡提起半句都会有刀斧斫心。但如果下了决心真要去讲,才会发觉只是初初讲出来的时候艰难些,若是开上个头,那便能一路顺畅地讲下去。

他顿了顿,“霜台宫里边,好人出了许多,坏事却也做尽不少,世人偏偏以坏蔽好,给我们下了个邪门歪道的名声。”

林柯听他讲话,点一点头,眼里闪过些安静的光。

“我是师尊捡回来的,这事儿瞧着便跟那些传奇故事一个样,”虞子辰自嘲一笑:“山脚底下,一个白布的襁褓,里边裹一个才数月的娃娃,无名无姓,哭得快要断气。”

“师尊心善,将我带上白山,十数年里勤勤恳恳养我成人,又教我习文练武。后来见到我擅于暗器一道,便说这是个偏门歪道,偷袭之类的事儿,毕竟上不得大台面,要真带着它走江湖上边去,难免要惹人诟病。先是不许我练,后来见到是屡禁不止,便也只得由得我,又专去寻了个有名的铸师,给我锻了三十一把银刀。”

那是个盛夏日子,白千层飞了满山花絮。他从演武场练功毕了回来,周身热汗,一心只想要赶着回弟子房里赶紧淋个痛快澡。正闷头走过树底下,却忽然给二座拦了去路。

他师尊身子那时瞧着还显康健,中年的男人穿了件细布白袍,高壮身材,体态圆润,双目和软,瞧着跟个老好人似的。他颧骨四周仍然丰腴,只有靠近了瞪大眼去瞧,才能从那泛出丁点苍黄的皮肤上边看出些端倪来。白千层生得欹斜古怪,妖鬼样修身的枝干,松柏似的沉静的叶,他便靠在那巨树下边,眯着一对眼,只是瞧着,便让人觉得与那修美古木格格不入。他见到虞子辰走近了,也不待徒儿行上个见面礼,随手便将一个灰布包裹朝人抛过去。

这么个场景,虞子辰后来回想起来,常常觉着其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深意,仿佛师尊这一整世为人的模样,都已经给完全涵盖在其中了。

这当师尊的是能不守礼些,做徒弟的却不能扔了礼法不管不顾。躬身行一大礼,喊一句“多谢师尊”,二座已经朝他摆手,“是我数月以前托橫铭山给你打的飞刀,你拆来瞧瞧合适不合适罢。”

听闻是要送自己的,虞子辰便也兴奋,三两下扯开绳布,刀形尚未瞧清楚,先是给一道雪样寒光刺了双眼。

大热天里头的,这一簇子飞刀愣是叫虞子辰后背生出好一阵寒凉。

皆道橫铭山避世多年,声名日渐低微,但其所出兵武,品质殊高,一旦现世,必会引起江湖争抢。就从这刀光上边看来,世人所言不假。

虞子辰给那寒光激得一个哆嗦,索性拎起那布包来,挪到太阳底下去拆。这次终于畅顺开了包裹,日光热辣辣地罩下来,流金似地淌了银刀满身,使得它们初初被拆出来的时候便是一片鎏光灿烂的模样。

虞子辰将那胡乱堆放的银刀一张一张取出来瞧。飞刀无柄,仅一张修狭刀片,自初至末,摹了月相的变化,由初一的弯窄弦刀到十五的盘刃,统共是三十一张,脊上皆描了血槽,亦是顺着飞刀形状而制造,是好看,也是真实用。

“这可是为师送你的飞刀哪,”二座瞧这孩子一整副爱不释手的样儿,拍拍他脑袋:“晓得么?以后见之如见我,这世间那可大得很哪,时光也还漫长,你带着它在周身,便当作是有为师一路陪着你,海阔天高,便也不会孤寂了。”

他虽觉得师尊忽然讲这话怎么有些奇怪,教他心里堵堵的,却毕竟是初初收了份大礼,正是兴奋时候,便也无暇去作许多思量。只再三拜谢过师尊,宝贝着那布包,拿两手紧紧搂在怀里,一蹦三跳上山去,路上还给他碰着个二师兄。辛明远一身雪丝袍子下山来,手上提了个红檀木的食盒。他身子向来不多不少带些小疾,衬一身白衣,走动时候便跟那天上风卷云絮似的,袅袅。

虞子辰抑不住高兴呢,拉了人近前来,悄悄将那包裹打开一条缝,拿那寒光来晃他二师兄的眼。

辛明远有些无奈。论武功他打不过虞子辰,虽是生了好尖利的一张嘴,但那也是只对外人用的,那些个尖酸刻薄的难听词儿,他总不能拿来嘲讽自己小师弟罢?便也没法生气。倒是虞子辰孩子心性,不过多时便留心到他手上提的食盒,里边饭香幽幽地出来,猛省得这正是午饭时候呢,肚里饥饿得厉害,便嚷嚷着要师兄分他一杯羹。

“你倒是胆大。”辛明远哭笑不得:“只是这个事还真不能由着你。今儿早上有人送了几支上好的人参过来,师尊便交代膳房熬了汤,教我收了早课便给二座带过去。别的便也算了,你还敢从自个儿师尊手里夺食不成?”

虞子辰还真不敢,霜台宫二座好美食是出了名的,若是晓得到手的菜给自家徒弟半道截胡了,虞子辰想想师尊那脸色便要害怕。他吐个舌头,耸一耸肩,同师兄喊声回见,便拎起他那小布包儿,一蹦一跳上了山。

辛明远仍立在原地,不动,身板虽细痩,却和细竹一样,立得直挺,似是沉稳又似是疲倦地,远远地来瞧他。白千层的叶片隔过日光,只留着些细碎的跌落他身,他走动,那一包裹的银月飞刀便也跟着一齐响动,叮当叮当,小巧轻灵的声音,教人想着是那一身的阳光变作了金箔片儿,一闪一动,扬起又扑落。

“后来么,山上出了叛贼,将我们霜台宫里藏着一件宝物的讯息给扬出去了。”虞子辰猛灌下去好大一口,下颌扬起来,拿自己喉咙对着那轮弯月,用力之大,似是要将自个的脖子拗断,“怀壁哪能不惹贼,那些个蝇犬似的小门派,仗着那一个两个大派挑事,也敢自诩名门正道了,顶一个摧灭邪宗的名头,浩浩荡荡围了白山,我拼着半条命跑下来,漂流江湖八年,无亲无故,朋友三五个,仇人却是遍天下。那雪月刀便是有三千一百把,也早给我丢尽去了,我最先还道拿是师尊赠物,要当作师尊那样,瞧着伴着我一辈子的呢,哈哈......哈哈哈哈........”

林柯瞧着这人讲话愈来愈迷糊。大冷天的,许是喝酒喝得身子燥热了,他便撕了襟口,敞出好大一片胸膛的肌肤来。置酒的木案并不很高,他肘子撑上去的高度恰好,只是这一撑下来,他整个人便都是一个歪斜姿态,青丝四处流坠,沾了酒又落了雪。

虞子辰这些话里边他初时还能捋出些意思来,后边却全然变作笑了,笑里边半破不碎地夹几个字,一声一声,凄厉的,落血的,像是夜半的子规鸟。

教人心都要揪起来。

四下里忽然作起一阵怪风来,那风过于疾猛,有百万阴鬼其中怒号似的,挟着雪片,扶摇一样地拔地而起。旁侧里,小院木屋几乎瞬息之间便起了嘎吱声,后山树林唦的一响,几乎能教人猜到那漫天青黑叶片随风呼啸而去的、飞鸟覆日般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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