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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次贰曰 露茅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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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木筷磕碰在粗瓷碗边上的声音。

“哎哎,信姨,”虞子辰有些无奈,看一眼自个儿碗里堆得冒了尖的薯叶豆荚,却也不好拨开林守妈给自己夹菜的筷子,“我这是真吃不得这么多。”

“瞧你呢,小柯的朋友嘛,还是个这般害羞的。”信姨冲着他脸上便是一个笑,“多吃些呢,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可不是每顿都要用三五碗饭的?”

三五碗......虞子辰心里边有些震悚,余光里边觑林柯一眼,林柯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好罢,这人瞧着也不像是能啃下去那么多饭食的模样。虞子辰笑一笑,眼光里却望见信姨筷子往自个儿这边来了,周身上下一僵,急急朝林柯投过去个眼神。

林柯果然意会,伸手扶了扶妇人左肩:“信姨,子辰这几日里还要饮用些汤药调理身子呢,不能食得过饱的。”

“你这孩子,趁着自己懂医术,偏拿这么些我不懂的事儿来蒙混我,还当我不晓得呢。”信姨瞪人一眼,直瞪得林柯面上都浮出个抱歉笑容来了,她方显得满意了些,后边却也果然不像之前那般,频繁要给虞子辰夹菜了。

虞子辰怕她心里要同林柯计较,指一指天街里堆了一地的竹篾红布之类,岔了话题开去:“信姨,院子里边的这些家伙,都是拿来做甚么用的?”

“那些呢?”信姨转身去瞧了一眼,“做灯彩哇,年节里边那是要挂满一整屋子的。”

年节?是那个红得热闹,人们要团聚,要挂灯彩,要放炮仗的年节么?虞子辰怔怔地想,只觉得他离着这个么词儿,就像是离着那天边上高悬的月光,不论怎么去瞧怎么去望,都是隔了好远。

那时候只是初冬,天上飘着鹅毛雪,北风嚎得像是满天地间的索命冤魂,他从活见鬼了的红石山谷里边逃出来,拖着个被雪塘毒蚀得半残的身子,借着点本能,将剩下那半条命扯扯拽拽弄到郁源村。正是半死不活时候,便给个穿红衣的火似的小姑娘捡回了家。

这些都只像是些昨日的事儿,他的记忆里边鲜明着,他的肌体和骨髓都还记得那些风雪的冷。只是记得太深了啊,筋骨都被冷怕了,便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带进了深春。

......这便已经要到年节了么?

“年节?那节日还有约莫一个半月才能到罢,不过算算时日,也该是要洒扫装束的时候了。”林柯拨一拨虞子辰手臂,将人拢过到自己身侧来。这人自打从信姨屋里出来,一路上都在走神,也消不瞧路的,在那细窄田埂上边东摇西晃,醉了酒一般,好些次险些要晃悠到田沟里边去。

虞子辰跟着这人,只一气儿地往前走。雪天过后又有日头的正午,因着怕那积雪反光,那是少有人会上街的行走。故此林柯出门时候,便预先同信姨讨了两条三指宽的黑布带子,将自己和虞子辰的眼睛裹缠裹缠了好几层,省得那光又要寻了缝隙钻进来。

只是虞子辰虽然蒙了双眼,神思上边也是恍惚,那对耳朵却是因着常年使飞刀听风听惯了,比常人要灵敏许多,一路走一路听着,也不至于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会不晓得。他又给林柯带着走了几圈,自觉这回头路一道儿绕下去也不能有个什么用,于是伸手出去,一把扯住前边人飘后来的袖角,“我们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同一条路,我便不晓得了,这圈子一路死绕的,还能用来做什么?”

林柯没有因此停步,却也不曾使力将那截袖子给扯回去,只就着这姿势拉着虞子辰一面走,一面同他道:“我便是来绕的。我在这处走得多些,那地里边的稻苗便能生得好些。”

这话却说得奇怪。虞子辰早便认定了林柯是个修药理的仙人,虽说也有什么神仙居住便会风调雨顺之类的传言,但怕也是不能有这般帮着产粮的奇特功效罢?况且此时是在冬天里呢,地上好厚一层雪,冷得簌簌,可不得将那稻苗齐齐冻死?若只是法力高深便可如此,那天下饥荒时候,便请几个神仙下来满地里走走,可不就要万事大吉了?

林柯听着身边人沉默,便晓得他是不信的了。个中原理他也不能同人解释,只是这事儿虞子辰是迟早都要知道,他便扯过袖子,带了那人身子近前来,举手解了虞子辰眼上缠的黑布,只是瞧上个一两眼,并不能有什么大碍。

教他看到事实便好了,其他的事,林柯可以一气儿推说不知道。

虞子辰摘了蒙眼的黑布,先是倒吸了一口气,而后又倒吸了一口气。

第一下是给雪光刺的,一睁眼来便扎进来满目的明晃晃,眼睛给亮得生着痛,教他几乎要疑心自己眼瞎与否。

第二下他那是真给惊着了。他是见到过林柯药圃的,雪天里头,成片药草生得活泼葳蕤,于是他便以为,这稻田里边也会是个与之相似的情形。

但要真说是一点儿也不像么,那倒是不尽然的。只是较着那些个低矮草药,这里的稻苗长得很高,他虞子辰站在田垄上边,那稻禾却能长得与他肩头平齐。高大茎秆上边枝叶横生,又兼之积了雪,整个儿细窄稻苗便显得肥胖一圈,在人四周一道围拢了来,很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

“所以你平日里就是在做这个事儿了?”虞子辰问道。

“是,并且因着这个奇特事儿,村里边人也会在收获时候主动腾出我和晞儿的口粮。他们并不要我们种地,只需要我在这田里多走走。”

若是换了旁人来讲这么番话,虞子辰定是要以为这人眼高于顶,并且对其嗤之以鼻的。只是现下里四周瞧瞧,对这初隅村村民们做出来的选择,却也还真没法将“不对”二字说出口。

下山这种事,就像年少时私底下悄悄来做的违规事儿,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虞子辰被封了内力,运起轻功来至多能教身子轻盈些,至于飞檐走壁循枝条踏树之类,那是想也不必想了。林柯于是便领人走了一趟山腰松林底下的路,虞子辰又是个记忆好的,只一次便认定了路径。此后上山下山,虽是走得缓慢些,竟从来也不曾给路迷住过,这实在是教常年迷路的林晞大为惊奇。

光阴见得人悠闲,便不那么死乞白赖驱之不去,也不驱着人为之奔命。就像是一片长满鲜草的平坦地方,上边摆了两条并行的河,一条唤作时光,一条唤作生活,两者互不相干,各自安静流淌。

所谓山中无日月,不知岁月不知年。

“晋的时候有个人,唤作王质,有一日进山采樵,见到松树底下有两个小童在下棋,他便停下来看。”

虞子辰还记得二座同他讲的这个故事。那时候他和庄静一都还小,孩子么,那心总是静不下来。静一这个做师姐的还好些,毕竟要给师弟作个示范;他却仗着年纪小,任性啊,专爱看些志异传奇,至于功法经书之类的无趣书本,那是决计一眼也不会去瞧的。

只是这边听便听了,那故事里边的道理,却往往不能教人立即听懂。烂柯人的故事,那王质又不是仙人,便是真看人下棋看得入了神,又怎的能活过百年?故此这事儿,虞子辰最初是当作鬼仙志怪来看的,却直到现今要亲身来经历过了,才晓得其中竟还有道“忘俗”的意味。

想来这“忘”之一字,只需一时见着悟着了,又哪里会拘于什么樵夫侠士、修道人家?

年节带了它大节日特有的喜庆气息,伴着四周蔓延开来的红布红纸,也渐渐地在村里显了影子。信姨家门前最先挂起来两只面盆大的红灯笼,山村么,做的自然是竹篾粗布,也没有绣花之类的点缀,却是教人一打眼望过去,那心情便要轻快起来,“嚯”一声,过年啦?

腊八便要过小年。新一茬稻米已经熟了,冬天雪地里边,金黄沉重的一穗儿一穗儿,弯而矮胖,得要趁着那节日过来以前收割晒干了事。于是一整个初隅村似乎都忽然间忙碌起来,义学学堂也不开课了,傅老先生放了孩子们冬假,允他们回家帮爸妈农活去。

因为有个林柯在,初隅人平日里的农活并不很多,只是到分苗或者收割的时候,才要全村人一齐忙得焦头烂额。毕竟林柯虽是能让这些谷米长得快些,到底还是个人,一双手两条腿的,在收割这种事儿上边,还真没法帮上什么大忙。

傅老先生穿了一身蓝布袍子,因为忧着北风寒凉,又往外边加了层棉布的大氅,倚在田边树底下,特意来瞧自己割稻的学生们。先生一对眼明亮有光,单从外表,还真瞧不出他是个耄耋的老人。

老先生是受人敬重的,甫一到来便给几个眼尖的孩子发觉了去,喊一声“傅老”,拎着笊篱奔过去,要给先生扫开地面上的雪。

傅老先生摆一摆手,示意不必如此,顺势扶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肩,讲上几句慰劳的话,便问:“林柯在何呢?我怎么不曾瞧见他哪?”

“柯哥儿?”孩子踮高脚尖瞧了瞧,扬手一指,“他在那呢!”

傅老便照了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

那地方太远了,以老人家的视力,仅能见到有两个人影在动,却瞧不清那人面上的模样,只能是靠猜的。一个红而小,隐没在稻丛里边,时而忽然跃起来的,便是林晞无疑了。一个白衫子的人,弓着身子,很久才要立起一次身来,瞧着是在认真割禾,大约便是林柯罢。

那远处忽然扬起来一阵飞鸟似的笑声来,是晞姑娘的清朗声音,然而仔细听去,又能从里边辨出林柯低沉些的笑声来。稻丛里边立起第三个人来,他着了一身灰布衣,却似是有些尴尬,只立了一会儿便又低下身去了。

那人身高体态却都是傅老不识得的,便问身边孩子,那人是谁哪?

哦,是那个给林柯从山外边带回来的啊,唤作什么名儿?

虞子辰。

虞子辰,傅老颤巍巍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先是一顿,而后骤地松懈下来。虞子辰,是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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