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老熟人。

本来鹿时南想去打个招呼，然而他现在被追着对方拍摄的人群挤在角落，另一个却在人群中心，境遇堪称天与地，鹿时南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上去打招呼的必要。

老朋友么，能看到对方过得不错就足够了，似乎没必要非得产生什么交集不可。

他转头，打算找没人的地方钻出去。

谁料就在这时，那被各路大炮镜头对准的人竟是动作一顿，旋即有些不自然地关上了车门，快步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人群分开一条道，露出一个懵逼的鹿时南。

“……小南！”称呼到嘴边打了个弯，只喊出这么不清不楚的两个字。

“温……啊不是，宗……呃。”鹿时南被他逮住，也没什么尴尬的，只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这位是他在孤儿院时认识的朋友，名叫温绪的，后来被宗家人接了回去，说是宗家家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具体的豪门密辛，当时才屁点大的鹿时南又不会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接去了主星，是要过好日子去的，是件好事。

来主星前，他还在想人家进了豪门，大约没什么机会碰见，没想到这就遇上了。

“小南，真的是你！好久不见！”跟他的犹疑比起来，温绪显然非常高兴，而随着他的主动亲近，周遭的媒体也将镜头对准到二人身上，“啪啪啪啪”拍个不停。

“好久不见。”鹿时南的回答干巴巴的，“你这阵仗还真大哈。”

“我这都是——”

温绪……现在应该叫宗绪了，他话到嘴边，想起什么，又不往下说了，话锋一转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主星玩？那你这几年过得应该还不错？蓝星过来的飞船票可不便宜，还要办额外手续……身体好点了吗？”

以前的温绪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没想到现在都能关注到两地的飞船票价了。鹿时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是还行，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聊？”

这大炮小炮的，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鹿时南还说，“我还有点事……有点着急。”

宗绪说：“你终端号换过了么？”

鹿时南摇摇头。

“那为什么我之前试着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过？”

鹿时南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才从脑海中捞出一段古早的回忆：“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屏蔽了陌生号码消息……主要是为了防止网络诈骗……”

宗绪：“……”

他看着鹿时南解除屏蔽，然后低头给鹿时南发了条消息过去，眼看着鹿时南将他用了五年的“新”终端号存上，才放人离开。

一直到那道略显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宗绪才略略回神。

“宗二先生今天来到这里还是为了升级您的AI恋人吗？”

“您对AI恋人的未来有什么看法呢？听说小宗先生是非常传统的‘自然恋爱派’……”

“刚刚那位年轻的先生是宗二先生的朋友吗？您回归宗氏以来鲜少与六大家族的同龄人来往，是更喜欢与素人好友交往吗？”

……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宗绪人在这里，一群追着他而来的媒体想去挖掘鹿时南也不敢走，只能不停地问他话。现在，宗绪也不是当初刚来主星时的愣头青了，他一扫先前的紧张，游刃有余地面对着媒体。

送他过来的梭车熟练地开进了商店后面的车库，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宗绪才略显疲惫地回到了车里：“那群媒体，也太烦人了。”

“这是身为宗氏儿女必须经受的，少爷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他这车里竟然奢侈地坐着个活人司机，司机也是很沉得住气，颇有大家族出身的风范，静等了两个小时也没什么情绪，此时还能沉声劝慰，“二少爷，刚才为什么不把东西拿进去？”

宗绪默了默。

在他身边的车座上，坐着一个个子不高的人，身形偏瘦，五官清秀，此时正闭着眼睛静坐着，一动不动。

宗绪看了他两眼，才低声说：“不太方便。”

“二少爷，您刚才那位朋友……”

“好了。”宗绪打断了他，“今晚父亲不在家，我想我应该可以不回家吃饭？至于我遇见以前的朋友这件事，就先不要和父亲说了，他会不高兴。”

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好。”

宗绪又看了他带来的那个不动的“人”一会儿，随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蒙在“他”头上，扛着人下了车，从后方的VIP通道进入了商店。

另一边，鹿时南来到综合学校报名处提交自己的报名表。

他只在蓝星上过基础班。基础班这个东西只要有人居住的星球都有，综合学校却不一定了，这也是鹿时南非要搬到帝都星来的原因之一，毕竟，作为全星域的经济文化中心，主星上的教学和科研质量总归是要更高一些。

综合学校分四个等级，中等学力、高等学力、专业学力，以及特级学力。他这些年靠自学学完了中等学力的课程，如果能通过考试的话，就能从高等学力等级开始上学。

入学考试被安排在5天后。鹿时南提交完报名表，现场参与了一系列的体检步骤，就收到了一张电子版的准考证。

证件直接发到考生个人终端账户中，不怕忘带。

之后，他又去了趟民政局。帝都星和蓝星的构造比较类似，像是学校还有民政局这样面向民众的公共部门，大楼都建在比较近的地方，鹿时南为了省钱，干脆步行前往。

不得不说，他这个破锣身体体力还是挺糟糕的，等进了民政局大厅，开始给AI恋人升级固件的时候，鹿时南已经开了瓶I型营养液在喝了。

宗绪给他发了消息，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他就没开II型的，怕吃太饱，回头晚上吃不下，宗绪要说他不给面子。

两人分开的时候，鹿时南还没从蓝星基础班毕业，放学回的还是孤儿院，不是他那个小破住处。比起印象中的温绪，现在的宗绪长高了很多，鹿时南倒是没什么变化——身高和身体素质等级有关，这跟营养也有点关系，现在鹿时南升级了营养液，犯困的时间能短一点，他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傍晚时分，宗绪坐着梭车姗姗来迟，在约定的餐厅门口的等待区域接到了眼睛都快闭上的鹿时南。

“你来了啊。”鹿时南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用力眨眼几次，才勉强醒过来，“不好意思，平时这个时间已经睡觉了。”

“你现在一天还要睡这么久吗？”宗绪关切地盯着他。

“好一点了。”鹿时南说，“不知道会遇上你，不然我早上晚点起床，这会儿就不会这么困了。”

“那要不然，改天再约？”

宗绪想表现自己的大度，却被鹿时南拒绝了，“不用那么麻烦。”

宗绪心道也好，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自由时间。

定了定神，他领着鹿时南，来到了先前定好的包厢。这是家非常传统的私房炒菜馆，用的材料都是新鲜采摘、屠宰的，宗绪给鹿时南仔仔细细地介绍了一遍，温声道：“想来你应该没吃过天然的食物，正好带你尝一尝。”

阔别五年，他举手投足间已有了某种世家子特有的风度和儒雅，简直能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鹿时南就不讲究多了，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边看一边点头：“我只在游戏里尝过仿真的，没有吃过真的。”

“游戏？”宗绪一怔，“哪一款？”

“《天韵奇谭》呀，还是你家开发的呢。”鹿时南突然想起，“哦对了，你家里人不允许玩是不是？真的假的？”

“我们内部的禁令是，非要玩的话，‘不得让其他玩家发现自己宗家人的身份’，不能算彻底禁制。”宗绪顿了顿，“不过，我的确不玩，也没想到你会有玩游戏的兴趣。以前你不是一心扑在学习虚拟世界技术上吗？”

“我靠游戏赚钱养活自己呢。”鹿时南毫不避讳地回答，眯起眼睛轻笑了笑，“果然宗家的禁令是骗骗外人的啊。”

“六大，向来如此，只要能给民众交代就行，具体的细节没人在乎。”宗绪低声应了句。

以往他最看不起在游戏中讨生活的人，认为他们不知学习知识、谋求更好的工作，实在可耻，但现在鹿时南也这么说，他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玩游戏到底不是长久的生计……”宗绪道，“你还打算上学么？”

宗绪想，如果小南已经放弃当初的梦想，他虽然心痛，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南苦苦生活。

他如此在宗家已经可以算站稳脚跟，如果小南愿意来做他的助理，或者……他倒也不是不能一直养着小南……

“上的，我下午才去交了报名表，搬来帝都星主要也是为了学习。”鹿时南的话音打断了他的联想。

原来他已经搬来帝都星了，还是为了上学来的。宗绪一下子逻辑自洽了，觉得鹿时南身体不好，为了继续深造卧薪尝胆多年，在游戏里讨生活，属实不易，他不应该对老朋友如此苛刻。

“既然这样，”宗绪想了想说，“你住的地方不方便出入是不是？你去考个驾驶证，我送你辆梭车？”

“啊？”鹿时南一愣，“不好吧，这也太贵重了。”

“一辆梭车而已，小南，这对宗氏而言不多。”

“那你也没继承宗氏啊？”鹿时南的话像一柄刀刺中了宗绪。他是私生子，后来才被认回去的，跟他那个根正苗红的原配生的大哥比起来，在继承上并没有任何优势。

不过，“就算如此，一辆梭车也不算什么。”

他有身为宗家人的傲气在。

鹿时南看了他两眼，仍是摇头，于是宗绪又道，“或者就当我借你一辆梭车。”

借了，多久还呢？

没期限的“借”不还是赠送吗？

鹿时南可没这么好糊弄，死活不应。宗绪也是真有耐性，两人磨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妥协为，如果鹿时南有需要，拨通讯给宗绪，他会派车过来接送。

这样好歹能让鹿时南省下一笔出行的钱。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鹿时南说，“你对我这么好，什么都不还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你有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帮忙的？现实里没有的话，或许游戏里？我在游戏里混得还行。”

宗绪本来还想说没有，听到这里，忽然一顿：“也许……还真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