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饭店,秦长许下意识地开始点菜,末了还加一句:“所有的菜都不要香菜不要蒜。”
他看向叶清:“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叶清看菜单,不得不说,秦长许点的所有菜他都不讨厌而且很喜欢,尤其秦长许的忌口,竟然和他一样。
他轻轻摇头,把菜单推给服务员。
“就这么多吧,谢谢了。”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他们去的就是寻常的饭店,人挺多,大多都是夫妻和情侣来,窃窃私语的交谈着。叶清总觉得此时要说些什么话,但是他的理智阻止他开口说一个字。
秦长许修长的指节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整个人松弛又从容不迫:“我们两个人现在是不是该谈谈?”
叶清哼笑一声:“你这样子让我感觉要说的是什么不好的大事。”
秦长许笑出声:“我和你不会说那些事的。随便聊聊吧,比如你对我莫名其妙而强烈的敌意,好吗?”
叶清放下二郎腿,微微向前凑,双手十指交叉:“原来你看出来了啊。”
他懒懒一笑,似是低语:“我还以为你蠢的看不出来呢。”
秦长许又是混水一笑,但这次的笑带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他们二人之间的敌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
秦长许反问:“我怎么看不出来?从你买奶茶的那一天我就知道。”
叶清淡淡应声:“所以你给了我一杯烫嘴的柠檬水。”
秦长许一脸冤枉:“但你后来再来招惹我我就没有反击过了。”
叶清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反击?”
而恰好此时服务员把热腾腾的菜端上了桌,秦长许一秒变脸:“吃饭,吃饭哈。”
又转移话题。
叶清懒得理他。
但是对秦长许的敌意好像慢慢地减少了些。
他们二人又一起回去排练,只是这一次,总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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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太清闲,所以时间好像被按了加速器那样2.0倍速的离开,叶清在它离开的凉风中吹了一阵,隐隐约约听到其他班级学生的对话。
“你紧张吗?”
“害,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明年再战呗。”
“看你高考的时候也说出这种话来吧。”
“要死啊你,敢咒我高考再战?”
“哎哎哎饶命!咱大人不记小人过成不?”
叶清笑了起来。
他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嗜好,便在看见舒春的时候和舒春一起离开了。舒春正好在找他,急匆匆地说话,叶清静下心撸顺对方的思路——原来是置办了一些新道具,催人快点再去排练一回。
叶清应声,快跑了两步换好衣服就再重排练了一把,索性是叶清情绪稳定,内心平和,所以加了道具变动台词也没什么大问题。舒春又替他们每个人理了理衣褶,老妈子一样挨个叮嘱每个人在对戏时经常出现但自己不怎么会注意到的问题。
沈长云给他们安排了靠前的位置,打趣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啊?”
舒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毕竟是我写的剧本,我还是很期待演出效果和我创作时脑海中画面的吻合度的。”
叶清乐了,趁此机会他拍了拍各位的肩,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听听咱们‘编剧’的口气,那成功了记得请我们吃饭啊。”
舒春施施然一笑:“这是必然。”
学校这次办活动,难得邀请了家长参加。叶清的父亲还在国外办理一个手续就没能回来,最后是迟淮安笑眯眯地挑选着衣服陪同儿子前来。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的家长都来了。
叶清隔着人潮,踮起脚对迟淮安笑一下,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他,就在他恹恹欲坐时迟淮安看向他这里——
他妈妈的耳坠上一颗珍珠流动着水润的光泽,红唇欲启人先笑,一身酒红色的长裙高贵如希腊神话中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叶清仿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在迟淮安眼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叶清快乐起来,他的活跃使他又和身边人多说笑了一阵,引得别的班的女孩子一直小心翼翼地把目光在他身上逗留。
秦长许把目光放在了叶清耳后的一颗红色的小痣上,他看了很久,很久。
主持人按照顺序,说着串词使人难免有些昏昏欲睡,但被这样的氛围吵闹的连闭眼都难,叶清索性开始欣赏,但真当他认真起来时,主持人又播报了他们的节目。
串词是陈流云写的,以弥补他不能写剧本的哀痛。
“在我们这样肆意的、如花开的年纪里,记忆的每一帧确实都如同一层层盛开的鲜花,淋漓着新鲜的汁水。可是世界又如此变幻莫测,他对于生命、对于命运的把握是这样的虔诚,于是便从一个永恒的接吻蜕变成了一首带着泪水的史诗。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一点点品读,在回环人生中,人类的绝望、迷茫和种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有请高二(1)班为大家带来的《命运》!”
其实最开始沈长云并不赞成陈流云这么写他们班的串词。
因为太深奥了。
但那一刻陈流云看《飞鸟集》太入迷,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其中的字句,说出的话便会有那种味道在,他坚持自己的看法,最后沈长云很无奈地同意了。
行吧,要走文艺的道路你就走吧,看我现在保存了等你以后写文章水平进步了再来嘲笑你。
沈长云面无表情地说。
叶清又开始笑。
收回思绪,舞台上的灯光打得人影散乱,纵使每个人都已经练了成百上千遍,可是真正表演还是会有许多顾忌。
比如。
“他们会不会看不懂呢?”
再比如。
“我表演的情绪会不会不能爆发出那种张力呢?”
报告厅很安静,甚至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公交车到站点也隐约可闻。
每个人都在很认真地看着这场表演,这场诉说着生命、人性的表演。
或许他们这个年纪比较适合看《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但是台上每个人的表情又那么栩栩如生。
很像一本书。
很像一部雄壮的史诗。
很快就到了叶清和秦长许的那个戏份,秦长许倒好一壶酒,明明是那样迷离的灯光,他却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叶清的眼。
“命运本该如此,这是缘分,你如何逃得掉?”
那一瞬间叶清想了很多很多。
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关于他和秦长许的所有重逢。
报告厅里的每个人的紧张地屏住呼吸,期待着叶清的反应。
叶清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晕头转向起来,原本高昂着的头颅一点一点的低了下去,正如他的脊。他的每一次动作都比上一次更有力,像是乱蛙蹦跳进泥泞的鞋子中,最后他瘫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像是他们相遇的那个暴雨天。他单薄的身体如纸,慢慢地被一场如火的大雨烧焦,化成灰烬。
灯光渐渐灭了下去。
人群先是一愣,在叶清又蹦起来和大家一起谢幕的时候,全场爆发起如同鼓点般的掌声。情绪到了最激动的时候,但往往每个人都说不出什么。
后来有人问白水一中的学子为什么填报这所高中时,叶清的学弟学妹们评价道:
“因为一中学长曾经的表演和剧本的流出,让我看到了一中学子思想的高度,这种活动很有意义啊。”
舒春是最为激动的一位,后来主持人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只是执着地抓住叶清的手,泪眼汪汪道:“兄弟,我的好兄弟,你是真的把我脑子中的那种张力演绎出来了啊!!!”
叶清浅笑,拍着他的肩膀。
舒春很快乐地看着表演的几位同学:“真的,如果不是你们,我真的会被人怀疑这个剧本的很多问题。真的,很谢谢你们,特别感谢。”
他情绪激动的要哭出来,沈长云很好笑地安慰对方。
活动渐渐从高潮退散,家长也开始离开。与叶清这里开心不同的是,迟淮安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在秦长许说出那句话时有种想吐的意味存在。
她很冷漠地看着自己呕出来的鲜血,冲干净,然后想。
秦长许,你是故意和我反着来吗?
叶清并不知道迟淮安的心路历程,看见人走了便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迟淮安的语气依旧很温柔:“公司有事,我先走了,今天你爸爸大概会回来,我去接机,很可能会晚点回家。”
没有点评这场表演,没等叶清说完一个字,电话就挂了。叶清拿着忙音的电话直愣神,直到他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事物贴在他腕骨。
秦长许笑得很温和,但并不是对谁都这样有耐心,他站在阳光下,日光暖暖的,他人懒懒的:“看你在发呆,怎么了吗?”
叶清接过那瓶可乐:“我没事。”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他突然生出一种想法,想和秦长许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秦长许在阳光下,他走在阴影中,却不会害怕被秦长许烫伤。于是他几乎迫切地在内心祈求着秦长许说句话,秦长许也顺着他呆愣的眉眼,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发:“你演得特别厉害,很棒。”
一团火开始灼烧在耳尖。叶清很不自然道:“你也是。”声音小小的,像一朵很警惕的花小心翼翼在黑夜中绽放,独自欣赏着月光。
他想,命运。
既然命运真的逃不掉,那不如放下。
或者说,在他拥有记忆后,他经历的事情就全部变掉了。那么秦长许对他的行为,沈长云对他的行为也会在将来改变吧?
甚至可能平行而不相交。
在这样的一天里,少年叶清突然有了一个微弱的想法,那就是——
他可以试着放下防备,和秦长许、沈长云做朋友。
不过界就好。
毕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