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玄玉看向吊在第二个的嬴仲景，摇摇头道：“你最坏，欺骗本仙师最多。你别想舒坦，我要将你凌迟。”

他环视一圈，看到羊戎那把又断过一次的青霜剑，喜滋滋捡起来。断剑在他手中剑鸣不断，嗡嗡作响。

“你这样，你朋友死得更痛苦。”假玄玉道。

羊戎一愣，原本战栗的断剑似乎没了灵气。它不再反抗后，顿时失去了所有光泽。

假玄玉握着剑柄，朝嬴仲景左腿刺下一剑，嬴仲景涨红脸，硬是一声不吭。

待伤口不喷血了，假玄玉就再刺一剑。这一剑钉入嬴仲景小腹，接着是左胸口，最后是心脏的位置。

断剑插入一毫一分，接着是骨碎，血肉撕裂。嬴仲景浑身发抖，几近喘不上气，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嬴仲景。”

远在南荒的姜泠月心口一痛，意识到嬴仲景出事了，她在指尖划出一道血口。一滴血刹那往北飞去，姜泠月紧随其后，一路连画两个千里传送阵。

“太慢了。”姜泠月呢喃，召出素白瓷瓶握在手里，在半空消失不见。

假玄玉的剑已然刺进嬴仲景心口，他每推进一分，嬴仲景的脸就苍白一分。

石室上方忽然地动山摇，一阵刺眼的光透进来，半臂血红的姜泠月撞碎结界坠下。

假玄玉被那飞来一拳穿胸而过，身体撞在石壁上，原本黏在头骨上的半张面皮彻底掉下去。

姜泠月看到了被吊在半空的徒弟。

那是一个血人，他垂着头，双目紧闭，面色灰白。那身青色衣裳不见原来的样子，黏着血肉紧紧贴在身上。几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血液滴答滴答落在下面的血池里，血池中还有某人的残肢断臂。

姜泠月难以诉说她现在的愤怒，她飞身斩断绳子，将嬴仲景接了下来。

嬴仲景气若游丝，灵力外散，这是将死的征兆。姜泠月从他胸前血水中捞出玉坠，玉坠中飞出一股精气钻入其口中。

“是师父吗？我……爹娘……”嬴仲景嘴唇抖动，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他好高兴，临死前还能再见师父一面，哪怕她是假的。

姜泠月握紧玉坠，好在玉坠中的仙气护住嬴仲景的命。

仁义剑从姜泠月身边飞出，斩断绑着其他人的绳索。几人扑通扑通掉在血池里。看到来了位前辈，众人激动不已，险些哭出声。李平川更是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你怎么敢。”姜泠月扶着嬴仲景的头，让他平躺在地上，一字一顿道。

仁义剑飞回来，她站起来朝假玄玉走去。

假玄玉又吞吃掉不少小鬼，耷拉着身体站起来。那张面皮彻底垮下去，堆在脖上。一片尘土飞扬中，他看清来人的样子，一张嘴开开合合道：“你是谁？”

姜泠月不答，人已至假玄玉身前。又一脚踢来，假玄玉躲闪不及，身躯被一脚震碎，歪歪斜斜躺倒在地。姜泠月抓过假玄玉皮囊，将他拎起来，拧下头骨，这具身体才算不能用了。

骨架立马散落一地，假玄玉的魂魄从骸骨上浮起来。那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脸色青灰，看起来十分诡谲阴险。

没有躯体，假玄玉大吼一声，余下千只小鬼仿佛受到刺激，变得狂躁起来，不要命地往石室里冲。姜泠月抽出五张符箓往身后扔去，五张符箓结阵，几人周围升起一道保护罩。

嬴仲景清醒片刻，看见两道灰影身形如电，打得难舍难分。一把银白飞剑盘旋在半空，如游龙穿梭，所过之处无一小鬼存活，它们还没来得及惨叫便化作青烟。

姜泠月不善用剑，只是将灵力汇聚在双手，赤手空拳就逼得假玄玉节节败退。假玄玉生前不过一山野猎户，手上也没厉害法器，凭借一身怨气与姜泠月搏斗。

眼看小鬼威胁不到姜泠月，此鬼立刻存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姜泠月已压制住假玄玉，以血为咒，拍出一掌在其头顶。假玄玉发出一阵凄厉惨叫，化为一缕青烟。暴动的众鬼趴在保护罩上撕咬，姜泠月周身被小鬼包围。

“鼓。”嬴仲景喃喃道，之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前辈！击那只玄鼓！”相巧巧指着大鼓道。

姜泠月倒不是怕了这些小鬼，她打出一掌暴击，一个飞身落在巨石上。她手持鼓槌，敲击出金戈铁马之势，狂躁的众鬼被一阵阵音浪镇住，垂下双手，两眼乌青呆愣在半空。

姜泠月终于停下动作，从巨石跃下，察看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后辈们。

好几个都因吊了太久，受伤太重动不了。

长安挣扎着往前爬去，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急得哭出声，双手捶地道：“哥啊，我……我无用啊！”

姜泠月看到断了双腿的长生，动作一顿，扫一眼长安道：“别哭了，你哥哥还活着。”

“前辈，他的腿？”相巧巧心怀期盼。

“并非没救。”姜泠月认出开口的少女出身苍无山，以苍无山的能力，接一双断腿不算什么，只是日后……

这头一对师兄妹哭得凄凄惨惨，那边几人里唯一能站起来的就是羊戎了。

至于受伤最轻的络腮胡大汉，浑浑噩噩包起自己大哥的残肢往洞外走去。只不过眼下也没谁顾得上他，要算账也是日后的事。

“诸位，巧巧想提个不情之请。苍无山离万魂窟最远，如今以我二人之力，实难将师兄带回。我想请前辈送我们回苍无山，路上再为各位诊治。”

“所用丹药灵草，全由苍无山承担。”相巧巧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给姜泠月磕了个头。

羊戎欲言又止，其实他们大可启程回踏云州，以各长老之神通，自然能接上断腿。可长生修行术法终究与踏云州不是一脉，若是毁了他的修行，那就是与苍无山彻底结仇。

“姜前辈，晚辈是踏云州弟子。我师妹李碧落已赶回师门报信，不出半日必会有人前来。此地有药园，可治疗各位的伤势。”

他们的丹药所剩无几，路上哪有灵药治伤。再度见到这位姜宗主，羊戎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姜泠月弹了个气弹出去，跪着的相巧巧被那气弹顶起来。姜泠月道：“去苍无山前，我要进一趟药园。它在何处？”

相巧巧抢着往某处一指：“就在那处石门后，前辈当心。”

姜泠月提剑，往石门上劈了一剑。石门裂成一堆石块，一道青光从姜泠月耳边穿过，带起一阵风。

那声音道：“一百年了，我终于可以出去啦。”

石门后又是一个天然山洞，山洞正中央浮着一件圆球状法器。满山洞的灵草熟得不能再熟。鬼魂还没碰到法器，就被法器射出的灵光劈中。

“师父！你骗我！”鬼魂发出哀怨的惨叫，一命呜呼了。

羊戎冷脸，界灵一直躲躲闪闪，现在却跑出来，真是……好笑。他朗声道：“洞中灵草，姜前辈可随意摘取，救治嬴……”

姜泠月已经采集不少灵药，转身出去了。

外面传来“前辈别把仲景噎死了”“敢问前辈名讳”“他日定当报答”“二位师兄师姐遗体”，以及李平川苏醒后被满屋的小鬼吓到，又发出一阵嚎叫。

如今细想，那伙人十有八九是李平川带进来的，不然凭踏云州的禁制，外人根本没机会进来。羊戎心里十分不快，对李平川的厌恶达到极点。他静坐许久，直到众人准备离开，才丢下断剑，快步走出去。

*

嬴仲景醒来时，平躺在木舟上，入眼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耳边依稀能听见风声。他侧过身，心口的旧伤被扯到，立刻嘶得一声。

“五天，终于醒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嬴仲景双眸微动。姜泠月坐在一旁，稍稍低头看他，一双清眸撞进嬴仲景眼中。嬴仲景垂眼，将情绪藏在纤长的眼睫下。

虽然重伤昏迷，但许多事他都记得。濒死之际，是师父出现，大败那位鬼王，又击鼓逼退众鬼。之后的事，想必就是师父料理好一切，保住了他的性命。

当初他宁愿违背师父也要出来，如今却被打得险些连命都保不住。

嬴仲景很沮丧，是他不自量力。

姜泠月握着一株玉髓草，将玉髓草举起，道：“就是为了这个，你险些死掉。但凡我晚来些，你会死，而且死得毫无尊严，毫无意义。”

嬴仲景道：“弟子不后悔去万魂窟，只羞愧自己的无能。弟子只是，想帮师父。”

耳旁传来一道叹气声，姜泠月道：“师父这次真的要多谢你。若没有它……”

姜泠月停住，不说话了。

嬴仲景偷偷看过去，姜泠月目视前方，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那张脸一如既往地神色冷淡，见师父没有真的生气，嬴仲景心口那股闷劲儿似乎消散了。

若他死了……

不，他才不会死，他还有亲人，还有师父。

“王嘉师兄，江晚师姐都死了。”想到他们一个打头阵，一个守队尾，把众人保护在中间，最后却没能一起出去。嬴仲景心里一阵悲凉。

二位新秀，宗门年轻一辈的天骄，一夕之间就丢掉性命。一行人死的死残的残，第一次独自外出便是这般结果。

姜泠月沉声道，“若想护住你的朋友，你就得变得更强。现在，南下。”

嬴仲景动不了，只能平躺着看天。姜泠月丢过来一块绢帕道：“擦擦吧。”

细腻绵软的绢帕夹在两指间，一面铜镜从姜泠月腰间藏宝袋飞出来，滑到嬴仲景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