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高考季。
学校送走一届高三学生，又迎来下一届。
搬进高三教学楼那天，班主任许丛辉拿着一沓厚厚的A4纸走进教室，吩咐前排同学把东西分发了下去。
许丛辉：“这是学校打印的志愿填报表，每个同学都要认真思考然后填写，未来一年，这就是你努力的方向和目标！”稍稍停顿，“这张表明天上午大课间结束之前，班长收齐了拿到我办公室来。”
班长孟颖答应了一声。
许丛辉又说：“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计划，准备走艺体的同学这张表不用交给班长，明天大课间结束前，自己拿着表到办公室来找我。还有——”
许丛辉话音一顿，目光重点在周炎身上停了一下。
“还有一些同学，不要觉得自己不用考大学，就给我敷衍了事！我再重申一次，这张表每个人都必须认真填写！未来这一年里，你们把身上那层皮给我绷紧了！”
“记住，高三只有一年，高考只有一次。”
也许是被许丛辉话语里的严肃感染，所有人的头都低了下去仔细看着手里那张表。包括周炎。
一整天，同学们的话题都围绕着“高考志愿”这四个字。
寒窗苦读十二年，如今似乎终于要走到了尽头，兴奋、焦虑、茫然……难以言明的情绪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从前大部分人提起大学就只知道最顶尖的那两座学府，现在因为要填志愿，大家才正经开始了解各个省份的大学和历年分数线。
未来好像就在不远处，眨眼便至，容不得一丝马虎。
白思睿拿着表愁眉苦脸：“我这成绩走本科肯定走不了了，估计也就考个大专了。”
赵钊这时候也顾不上损他了，一脸严肃道：“我爸前阵就跟我说了，想让我走体育生，以后毕业了去当个体育老师。”
两人说完又齐齐望向周炎，赵钊问：“老周你呢？”
周炎的回答是把表塞进了桌兜里。
林平这地方发展太差，甚至没有一所像样的大专。
白思睿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脱离父母的管控了，又开始高兴起来，拿着表四处问大家都打算考去哪儿？
周炎抬头看了眼教室前方——
高三教学楼每间教室的黑板旁边都挂着一块倒计时板，他们搬进来的第一天，许丛辉就让学习委员开始往上写数字了，好像生怕他们不知道一年后就要高考一样。
第二天一早，周炎第一个到了教室。
班长孟颖的桌上放着昨天收上来的志愿调报表，数量还不是很多，大部分人估计都是要等回家跟家里人商量过后才填写。
周炎拿起那沓表，快速找到了倪芝那张。
按许丛辉所说，志愿填报表是仿照正式的高考志愿填报来做的，但倪芝那张表上却只填了两个学校：一个是C大，一个是S大。
周炎放下表回到座位上，拿出手机查，结果很快跳了出来：两所学校都在同一个城市。
安城。
周炎心里默念着这个地名。
大课间结束前，班长孟颖收齐除艺体生外余下同学的志愿表拿去办公室交给了许丛辉。
许丛辉一一看过后，又让班长重新发回给了每个人，并让大家把这张表粘贴在桌面上，时时提醒自己。
周炎填的学校没有什么新奇的，他直接把赵钊的志愿表照抄了一份。
进入高三，补课在所难免。
这天许丛辉一进教室就宣布了周六补课的通知，原本每周一天半的假突然被缩短成只有周天上午半天的时间。
教室里一片哀声，许丛辉环视一圈，一巴掌拍在讲台上，严词厉色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还想着玩？！那我顺便通知你们，以后每周周天收假还要加一次主科随堂测验！”
话音落，台下寂静无声。
许丛辉终于满意，拧开茶杯盖子轻嘬了一口，又猛地盖上盖子道：“上课。”
……
课后，周炎赶上许丛辉，跟他说自己不想参加补课的事。
许丛辉一看见他就眉头紧锁，想劝吧又找不到发力点，最后只好牙疼一样看着他说：“你让你家长打电话亲自跟我说！”
周炎闷闷说了声好。
秦叔的烧烤店最近正在装修升级，暂时没有营业，夜里，周炎独自骑车回家。
进入高三后，倪芝就搬进了学校宿舍住——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倪敏佳铁了心要跟吴定波在一起，于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她选择了住校。
回家的路上骤然少了一个人作伴，周炎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但他并没有跟倪芝讲述自己的心情。
倪芝给周炎的感觉就像是水流，好像不管遇到什么都无法阻止她向前。
她遇事不噪，处变不惊，永远是淡淡的，若即若离。让人觉得抓不住。
她有很强的信念感，也明白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旁人对她，或谤或誉，她并不在意，因为她清楚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倪芝说他面对生活已经足够勇敢。周炎想，她也是这样的。
足够勇敢，并且足够有智慧。
她说她要站得高看得远，周炎一点也不怀疑她实现这句话的能力。
他知道，她做得到。
只是心中仍旧难免堵得慌。
仿佛发泄一般，周炎加快骑车的速度，最后只花了平常一半不到的时间骑回家。
停好车，他有些疲惫地往楼上走。
开锁，进门。
周炎声音微沉，低着头道：“妈，我回来了。”
家里却没有人回应他。
卧室门开着，里面灯也亮着，王若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披着衣服走出来，周炎心里一跳，意识到不对，冲进卧室——
没人。
家里到处都没人。阿秀也不见了。
他正准备打电话给王若芳，忽然瞟见饭桌上压了张纸条。他快步走过去拿起纸条看——
【哥哥，妈妈肚子痛，王叔叔送她去医院了。我在王叔叔家里。】
纸条的字迹有点歪扭，一看就是阿秀写的。
阿秀说的这个王叔叔是小区门卫王宝平，跟周炎家住同一栋，就住周炎家楼上。
王叔是个热心肠，以往也帮过他们家不少忙，包括王若芳在家干的那些活，好多也都是王叔和他老婆给介绍的。
周炎很快上楼敲响了王家的门。
李秀兰开门见周炎一脸着急，忙道：“你妈在市二院，你王叔守着呢，你快去。”
“阿秀——”周炎话没说完，李秀兰道，“丫头在屋里睡着了，放心有我呢，你快去！”
周炎匆匆道谢，转身就往楼下跑。
李秀兰望着黑漆漆的楼道长叹一口气，关上了门。
市二院稍微有点远，周炎蹬车蹬得飞起。
现实好像忽然又扇了他一个大耳光，一下把他给打清醒了。
这段时间，准确说是从认识倪芝以来的这段时间，周炎必须承认，他松懈了。虽然他还是照旧勤勤恳恳地打工，但他清楚地知道，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黑白世界被重新涂抹上色彩，新的血肉在感情的滋养下疯狂生长，他头一次把“自己”置于了首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渴望——他渴望幸福，渴望快乐，渴望被关爱。
从前，他没有太多的情绪，每天从睁眼到闭眼想的只是钱钱钱，而现在他脑子里想的东西，除了钱，还有一个人。
一个叫倪芝的女孩。
想到倪芝，他心里就堵得慌。
……
等周炎匆匆赶到医院，王叔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他了。
两人边说边往里进。
六人病房里，王若芳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病房里很安静，周炎来到病床前，王若芳轻轻叫了声儿子。
王宝平拍拍周炎肩膀，小声道：“你在这儿陪着你妈，我得赶紧回去了，还得值班。”
母子俩连声道谢，王宝平摆摆手走了。
往病房来的路上，王叔跟周炎说，晚上八点多那会儿，王若芳突然肚子痛，痛得倒地上起不来了，阿秀吓哭了，要给他打电话王若芳不让，阿秀这才上楼找了李秀兰，李秀兰又急急忙忙给他打电话。
周炎握上王若芳的手问：“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痛不痛？”
王若芳面色有些苍白地笑了下，微微摇头道：“这会儿好多了。”又安慰他，“妈这就是肠胃炎犯了，等输完液就好了。”
周炎一面点头，一面在心里盘算着等天亮要去问问医生。
第二天，周炎没有去学校上学。
赵钊和白思睿在三人小群里艾特他，问他怎么没来上学。
消息是上早自习时发的，中午的时候周炎在群里回了一条：我妈生病了。
两人得到答案也就放心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没再继续聊了。
第三天、第四天，周炎都没有来学校。
班级内，一切如常。
很快时间就到了周六下午。
高三补课只占用周六白天的时间，下午四节课上完，就该放假了。
教室里大家都沉浸在即将放假的喜悦中，课间，倪芝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周炎缺席了三天的课，桌面上已经堆满了白花花的试卷。
最后一节课上完，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倪芝，还有几个做清洁的同学。
班级清洁一周一次，是按两人一组轮流排好了的，按这个说法，本来倒垃圾也是一周一次，只不过大家平时制造垃圾的速度吓人，差不多每两天就得去倒一次才行，平时周炎在的话，这个活就是他在干，因为他坐的离垃圾桶最近。
周炎没有抱怨过，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这件事。
现在周炎突然请假，没人干这活了，连着三天都没人倒垃圾，教室后面一股怪味，劳动委员这才反应过来这事，于是火速排出了一张表，将倒垃圾的事单独安排。
这周刚好从赵钊和白思睿开始。
两人提着空垃圾桶回到教室，白思睿边收拾东西边问赵钊：“你等下直接回家？”
赵钊说：“回呗，不然去哪儿？”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眼后门那个堆满试卷的空座位。
白思睿犯贱道：“要不去看看炎哥？正好把试卷都给他带过去，学生不做作业怎么行？”
两人跟那儿傻乐了半天。
赵钊说：“我问问他在哪儿？”
白思睿：“估计在医院吧，你先问问。”又说，“去医院咱们是不是得买点东西拎上啊？炎哥不说他妈妈生病了吗？不能空着手去吧？”
赵钊：“等我问问。”
电话拨通，却传来了停机的提示音。
赵钊愣了一下，说：“他手机停机了。”
白思睿：“啊？那怎么办？”
赵钊说：“我给他充三十块钱话费试试。”
白思睿忙道：“那我再给添二十，你给他充五十。”
两人跟后门那儿站着一通操作。
做清洁的同学也走了，倪芝还坐在座位上。
电话费充进去以后，电话总算能拨通了，赵钊打了两遍，周炎才接电话。
“老周，你哪儿呢？”
“……”
“哦哦，阿姨没事吧？”
“……”
“哦哦，我跟老白说过来找你呢！”
“……”
“我们过来看看阿姨呗，顺便给你送作业。”赵钊看一眼白思睿，两人笑得蔫坏。
“……”
周炎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老半天没听见动静，倪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赵钊表情变得有点傻愣愣的。
白思睿做口型问：怎么了？
赵钊没理他，结结巴巴地嗯啊两声挂了电话。
白思睿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炎哥说啥了？他是不在医院？”
赵钊表情还愣着，回过神来不经意跟倪芝对视了一眼。
赵钊一把拉起白思睿道：“走走走，去找周炎。”
白思睿被他拽得差点趴地上：“咋了呀？急成这样！”
赵钊一脸烦躁催他：“先走，路上说。”
两人着急忙慌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