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成这样，赵凝欣一时也不敢重新启动微波消解仪了，且等盛老师来了再说吧。

大家各回办公室默默地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完善人员档案，服务供应品清单什么的。

到快十点这样，卫主任接盛老师来了。

盛老师进来赵凝欣的办公室，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了小赵，那个样品快消解完了吧。”

赵凝欣有些尴尬，站起来弱弱地解释说：“没有……是这样的，盛老师，今早那个工程师突然跑过来……”

她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但一时没敢把后面刘工质疑盛老师的话说出来，不然有点像她也在跟着骂人。

盛老师都听得有些发愣：“这样子啊，这工程师这么较真的吗？你跟他说已经预消解了他还是不同意？”

“嗯。”赵凝欣点了点头。

这时盛老师的电话响了，她走出去外面接电话。

本来以为盛老师接完电话，还会回来跟她继续说这件事情的，结果盛老师径直从她办公室门口穿过去了，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很快，卫主任走了过来：“小赵，你过来我办公室一下。”

“哦……”赵凝欣怀着忐忑的心情过去，跟在卫主任后面，进办公室，把门关上。

“坐吧。”卫主任指了指办公桌前摆的一把椅子。

坐下来后，盛老师问她：“小赵，那个工程师都打电话到我单位去问了，你刚才怎么都没提？”语调中明显压制着一些恼怒的情绪。

赵凝欣脸上烧得发热，嗫嚅着回道：“他说的那些，比较……”突然灵机一动，多了几分底气，“我觉得他问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果然盛老师面色缓和下来几分，没有继续兴师问罪，但把脸别到了另一边去，显然气还没消。

这时卫主任开口：“但是小赵，你也太老实了，怎么一下子就把盛老师的工作单位给报出去了呢？具体怎么回事？”

赵凝欣纵使稚嫩，这会儿也意识到工程师打电话到盛老师原单位去影响不好，有损声誉。

她低头抿了抿唇，先真诚地道歉：“对不起，盛老师，我真的没想到那个工程师会这么，较真，”

顿了顿，“是因为他说要报告给季总听，我心想说这件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复杂吧，以为跟他解释清楚缘由，并且告诉他，这些做法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高级工程师教我们的，他就会接受了，没想到……”

卫主任和盛老师对望一眼，然后忍不住嗤笑一声。

几个人默默了几秒。

盛老师的脸色恢复了往常的和蔼：“原来是这样。那那个工程师怎么会今天一大早又专程跑过来呢？”

赵凝欣摇头：“我也不知道……哦！”她突然又想起来，“他好像说附近有一家实验室，也要安装他们的仪器，所以，顺路过来回访我们这里。”

“这么巧，”卫主任问，“他联系的谁？”

赵凝欣回想了一下，回道：“应该是欧工，他带刘工上来的。”

卫主任又和盛老师对望一眼。

“这个欧工……”

盛老师转回来，笑笑对她说：

“小赵，这次的事情呢，就算了，我不怪你。

“我盛笛从业几十年，拿过的荣誉奖项无数，也不可能就因为这次的，小事，就晚节不保，根本不要紧。”

盛老师说着还耸了耸肩膀，赵凝欣觉得她挺潮的，“说起来你也没有错，就是有点，太老实了。你还年轻，需要多历练。”

赵凝欣颇为感动，也心服口服：“嗯，我记住了，盛老师，我以后不会了。”

卫主任对她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连连点头，看着她一阵，又转头问盛老师：“那现在怎么办？还要按原来的计划进行吗？”

盛老师哼笑一声：“算了吧，人家都要闹到你们季总那里去了，我何必呢，浓度低一点也一样能测出来。”转头吩咐赵凝欣，“原来那些倒掉吧，重新搞一批。还有干净的消解管吧？”

赵凝欣：“有，还有20根。”

卫主任不太同意：“倒掉？太可惜了吧，那之前的功夫不白做了吗。我看，这次就先按原计划进行吧，不要紧的，这点胆子都没有捏，还建什么实验室。”

盛老师看着他笑了。

卫主任又拍了拍胸膛：“有什么问题我负责，怕什么！”

赵凝欣知道卫主任是在顾全盛老师的面子，所以当卫主任笑眯眯地问她：“你敢不敢做？”

她也笑嘻嘻地肯定回答：“当然！”

她打心里相信盛老师。

盛老师：“那行，这次就先这样，下次你们再按工程师说的，把称样量改成0.5克，其他的跟原来一样。”

“嗯，好的。”

卫主任说：“那你先出去忙吧。”

赵凝欣出去前，卫主任又叫住她，嘱咐了她一句：“以后有什么事，及时向我们汇报，啊，向盛老师或者我都可以，没事的，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嗯，我知道了。”赵凝欣这时感觉还挺窝心。

她离开卫主任的办公室，径直上来三楼，重新启动微波消解仪。

一个多小时下来，虽然说赵凝欣相信盛老师，但她心里多少有些隐忧，不确定，然后时不时跑去看一眼。

她记得工程师培训的时候说过，如果在消解的过程中，仪器内部过压的话，是会报警的。

如果一报警就马上按停，起码，应该，不至于太严重吧，培训的时候工程师不是还说他们这台仪器有多安全，多智能吗，赵凝欣心想。

好在直到消解结束，仪器进入自动冷却程序，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赵凝欣算是松了一口气。

耽误了一些时间，把样品管中的试液及残渣转移至100毫升的容量瓶中，才转移得两个，就到12点了。

记得盛老师说，下午会有原子吸收光谱仪的工程师过来培训。

如果不是早上出了状况，微波消解结束后，再转移、过滤溶液，时间也是够的。

为了不耽误事情，赵凝欣打算利用午休时间加一下班，吃了午饭上来大操作室，把消解管里的样品试液转移到100毫升容量瓶里。

摆在通风橱里操作，转移得两个，听得身后声音：“你不睡午觉吗？”

赵凝欣扭头，见祝凯旋站在门口，站得笔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像在扮演一位礼貌的绅士。

“哦，我，”赵凝欣转身，靠着操作台面边缘站好，感觉有些局促，“我有时候中午睡不着。”

虽然知道戴着口罩他也看不清表情，但她却不禁有些刻意地弯起嘴角，让眼睛看起来也带上一丝微笑。

“这样，那我来帮你吧。”祝凯旋踏进来两步。

“呃，也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几句话下来，赵凝欣自己都察觉两人的语调皆是那样的轻缓、柔和、平稳，好似面对刚认识不久，但又不敢怠慢的新朋友。

“没事，我有时候中午也睡不着。”祝凯旋已经走到实验台那边，拉开抽屉拿口罩戴上，再拿起台面上两个空的洗瓶，装满纯净水，回来站到她身旁近侧的通风橱操作台前的空位上。

赵凝欣直感觉自己旁边立起了一座高高的铁塔，仰头看了一眼，这家伙跟五年前比起来起码长大了两圈……惊叹的同时下意识往旁边挪开一步。

祝凯旋似乎没有注意到，说：“你待会儿还要过滤的吧？多一个人帮忙，你待会儿还有时间下去休息一会儿。”

话说着他麻利动起手来，往容量瓶瓶口上架了一个长颈漏斗，拿起样品消解管，管口凑过去，一倒一抖，让能出来的试液残渣全流进漏斗中。

暂时黏在里面的要用洗瓶冲洗，祝凯旋轻捏着洗瓶瓶身，这时候旁边赵凝欣看着，感觉那上面像是有什么机括按钮，从洗瓶尖嘴斜向上喷出来的水柱，急缓大小能听他随心掌控。

水柱在消解管内壁晃了两圈，把管内剩余的试液都有条不紊地冲入了漏斗，再流进底下容量瓶里。

两分钟一份溶液转移完毕，见赵凝欣在旁边呆呆地看着，祝凯旋轻笑一声，把消解管的管口伸到赵凝欣面前，给她检查：

“你看，很干净吧？”

赵凝欣皱眉细看，管内果然一片洁白，半点残渣不剩，再扭头看容量瓶，转移进去的溶液大概才50毫升。

而她自己刚才转移的两个，液面差点都要没过定容的刻度线了。

如果没过了，没办法定容，就只能重新转移到体积更大的容量瓶里，不然那份样品溶液就废掉了。

他动作那么流畅，用水量又少，然后冲洗得还这么干净，“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感觉你好娴熟，”赵凝欣由衷叹道，“你以前就做过吗？”

“对啊，”祝凯旋点头，“我念的是环境工程，毕业实验就是研究的土壤重金属污染治理技术，大四一整年我几乎都泡在实验室跟项目工地里。做得多了，所以就熟能生巧了。你也可以的其实，再多做几次，这都是基本操作。”

说话间他又转移好了一份样品溶液。

“有什么窍门吗？”赵凝欣感兴趣追问的同时也动起手来。

祝凯旋歪头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凭感觉。”

“这样，那看来真的是熟能生巧。”

虽然都是化学类，但赵凝欣专业偏重于“工程与工艺”，毕业实验做的是用AspenPlus软件设计改进“合成氨”工段，化学实验就只是平时实验课上做做，并不太熟练。

“你们在干嘛？”

赵凝欣跟祝凯旋同时转头，见周芸芸满脸惊奇走进来。

“我转移一下溶液，祝组长看到了顺便帮我一下忙。”赵凝欣云淡风轻解释说。

“哦，那我也来帮忙。”

“好啊。”赵凝欣知道她的心思，便也不好多加阻挠。

周芸芸随即打开相邻一个通风橱的抽风开关，拿两个洗瓶装满水。

她毕竟也已经有过一年化学分析的工作经验，转移溶液这种常规操作对她来说也是驾轻就熟。

不过很快赵凝欣注意到，她转移三份不同的样品溶液，都用的是同一个玻璃长颈漏斗。

那这样会存在样品间的交叉污染啊，赵凝欣忍不住问她：“芸芸，你不换一个长颈漏斗吗？我这里都提前准备好了，20几个，都是泡过硝酸清洗干净的。”

赵凝欣扭头看她，下巴往操作台面左上角扬了扬，示意她看那大搪瓷托盘里摆好的长颈漏斗。

“哦，我看到了啊，”周芸芸应着，拿她刚用完的那个长颈漏斗到小水槽里，开水龙头冲洗，“不过不用准备这么多的，冲一下就好了，我之前在那个实验室也都是这么干的。”

赵凝欣皱眉。

祝凯旋也疑惑，停下手里的动作：“可是你这样，不是会有交叉污染吗？”

周芸芸看着他一怔，才笑笑说：“不要紧的，我以前也像你们这样认为，但其实你们这种做法只适合用来搞科研，实际测样品根本用不着这么较真，冲几下已经够干净的了。”

说着她拿洗瓶里纯净水再冲洗两遍那个长颈漏斗，便架到另一个容量瓶上，准备转移一份新的样品溶液。

扭头见祝凯旋跟赵凝欣还愣在那看着她，她不忍嗤笑，“你们怎么这副表情啊，我说的是真的！你们相信我，如果以后批量测起样品来，每次都提前准备一大堆东西，你们自己也会嫌麻烦的。”

祝凯旋转头和赵凝欣对看一眼。

两人皆微微摇头苦笑，不敢苟同。

如果简单冲洗也能冲洗干净的话，那前面步骤用到的消解管，容量瓶什么的，又何必要提前在稀硝酸溶液里浸泡一夜呢？

对土壤中含有的金属元素进行检测，本来就属于微量、痕量检测，重复使用的长颈漏斗中哪怕残留的某元素只有一丢丢，那它占总量的比重，也是不可小觑的。

就比如残留量是0.01，如果总量有1000，那占的比重当然可以忽略不计；那如果总量本来也就只有1，这个残留量就应该引起重视了。

是这样的吧？

赵凝欣暗暗思考，但此时她好像又有点不确定起来，毕竟她也听说过，理论跟实际的工作，是会有点出入的。

“你们这种做法只适合用来搞科研。”

可能周芸芸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她以前这样做过，那想来应该是问题不大，赵凝欣跟祝凯旋便没有继续阻拦，先由她去吧。

三人合力很快转移完20根样品消解管里的试液残渣。

接着定容，摇匀，然后到过滤。

依然是要摆在通风橱里进行，因为样品溶液中带有挥发性酸。

用干净滤纸折了几个纸漏斗，祝凯旋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然后走出去上卫生间。

周芸芸把剩下的折好，又帮忙把塑料方瓶摆好之后，也准备下去了。

“我也有点困了，我先下去了。”

“好的，谢谢啦。”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