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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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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无应答,请稍后再拨。”

郁夏放下手机,转头开始查看微信消息。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不少人给她发来了消息,但唯独没有裴洺川的。

看着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红点的头像,郁夏有些慌张,只是很快地,她将脑中不靠谱的想法撇掉,开始回忆起来。

凭着那些不算连贯的记忆,郁夏想起,似乎从清晨接到的那通电话开始,裴洺川就变得反常了,整个人像是输入了某种程序,在完成之前注意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包括她。

郁夏飞速下滑页面,找到一个幼稚的动漫头像,手指突然顿住。

15小时之前,李琛断断续续给她发来了几条消息:

【郁夏,阿洺在你旁边吗?】

【他接到什么电话没?】

【你们在哪?】

【郁夏,看到消息让阿洺给我回电话好吗?】

【他家出事了】

……

【他娘的他那缺德爹要不到钱,要来掘裴阿姨的坟了】

*

——“轰隆隆!”

“忠叔,阿公怎么样,醒了吗?”

“醒了醒了,要他接电话吗?”

“不用,我现在要去办点事,麻烦您照顾好阿公,我解决完这边就过去。”

“阿洺……”

“放心忠叔,我心里有数。我跟他这笔帐,不可能糊涂了。”

窗外雨滴的声音劈里啪啦地,几乎要盖过人声。

李琛坐在副驾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裴洺川在后面聊的什么。

从中捕捉到裴汤桦醒了的字眼,李琛暗自松了口气,回头瞥了裴洺川一眼。

裴洺川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得到那一则消息放松,仍旧阴沉着。

李琛的视线瞟向窗外,有些惆怅。

早在昨天下午,安泽的天便阴沉的厉害,只是那场雨一直没下下来,憋在云端,活生生看得人压抑,好在今天彻底爆发了,虽然声势浩大得令人害怕,好歹是畅快淋漓地清算干净了。

到了目的地,车子缓缓慢下来。

车子一停稳,裴洺川便开门冲出去,用力甩上车门,二话不说往前跑,身子进入雨幕中,很快被雨点打湿。

“诶,你慢点。”

“喂,阿洺!”

李琛手忙脚乱撑起黑色大伞,追到裴洺川身后,将伞往他那边倾斜,想要替他挡雨。

裴洺川两步并作一步地上楼梯,再加上有风的影响,黑伞摇摇晃晃,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李琛背上的衣服几乎全部湿透。

这个天气,这个时间点来扫墓的人并不多。

走到熟悉的地方,看到前面两个背影,裴洺川立马便确认了来人。

怒火中烧,他的步子更快更大,没几步便跑了起来。

李琛被落得更远,视线追在裴洺川身上,没看稳路差点摔了。

雨点像黄豆一般大,砸在人身上发疼,球鞋踩在水里发出哗哗的响声,响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

——“江建!”

江建闻声回头,结结实实迎上一个拳头。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江建向旁边趔趄几步,手里的雨伞握不住,掉到地上。

他站稳脚步,余光看到来人,似乎对此并不以意外的样子,擦了擦嘴角,站直身子,盯着裴洺川看。

“决定好了没有,要么给钱,要么把你妈的骨灰盒挖出来。”

喉头一股气噎住,裴洺川凝眸看了江建一眼,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一身讨人嫌的臭气。

但似乎……

“呵,江建,连装也不装了是吧。”

把虚假伪善的表皮撕个稀碎,不当羊了,决意要正大光明亮出黄鼠狼的皮来了。

江建不回裴洺川的话,捡起伞,撑到头顶上,尽管浑身已经湿透了,却还是欲盖弥彰般地撑着伞,维持那些莫须有的体面。

“这墓是我交的钱,地段很好,十年的维护费是四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江建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些事,“我跟你说过,把别墅给我,你死活不肯签,还偷我的卡走,我跟你阿公那边也交涉过,都不肯给钱。那我也没办法了。江洺川,你太不听话,不能怪我不仁义。”

旁边墓园负责人听得一头雾水,表情皱了又皱,最后变做鄙夷扫在江建身上,盯着他的后脑勺撇起嘴来。

“仁义?”裴洺川重复江建的话,干笑两声。

对于江建的嘴脸,裴洺川早已熟悉。

但上了大学之后,裴洺川学会了控制,自知要是每次都跟江建翻脸,那会是一件很耗力气的事情。所以从那以后,他很少再像裴慈宁刚离世时那样,暴躁地对着江建,生气个没停。

因为早不报期待,因为已经失望透顶。

但这回江建干的太不是人事了。

长时间的奔波疲惫,让裴洺川能稳住那根弦的力量都没有了。

一下没控制住,他两步上前揪住江建的衣领,“我妈就是太他妈的仁义了,才信了你那副嘴脸。”

“江建,你江家破败就是迟早的事,那就是你的报应,你装什么无辜可怜,身负悲重使命的样子,你他妈还想装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拿我妈的遗产,向你的儿子要钱,回去养你那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和三,这就是有责任有担当了?”

“江建,你清醒点吧。活得稍微像个男人好吗?”

“你今天哪怕在街上乞讨要饭,我都比现在看得起你。”

江建面上表情变化不大,咬肌却绷紧起来,不知背地里将牙咬得有多紧。

良久,江建嗤笑一声,这是裴洺川没想到的反应,他手中力气微微松了一下。

江建拽开裴洺川的手,背过身去,对上负责人的目光。

负责人面上鄙夷的神情一瞬没来得及转换,直愣愣跟江建对视上。

江建愣了片刻,表情冷下来,强势地指挥他,“把这个挖出来,退钱。”

听着两人的争辩,负责人也明白了个大概。

他在这工作这么长时间,对那个年轻人的面孔有了大概印象,但对眼前这个男人,却陌生极了,几年下来,他从没见他来过。

心里虽然知道是非对错,但负责人也只是拿钱办事,上头还有管着他的人,他不好有立场,弯下腰便预备做了。

只是他的动作极其慢,慢吞吞捞过工具,打开盒子,像是等着什么一般。

他那双有些苍老的手刚碰到银质的工具,一只年轻的手便覆盖过来,不由分说拍开他的手,又将盒子掀翻。

负责人的手滞了一下,随即收回,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余光看向挡在他身前的黑衣少年。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负责人赔着笑脸鞠躬几下,“不好意思啊,咱们这里是清静的地方,供逝者休息,不好太过折腾。二位要是有什么纠纷,还请解决了再过来告知我。”

说着,负责人揽过工具,朝外面走去,远离了这处战火纷飞的场地。

雨幕中,负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

江建一肚子的气再憋不住,转身抬手,毫不犹豫地甩了裴洺川一巴掌。

“这一巴掌我早就想给你了,你忤逆我这么久,我现在才教训你,说到底,是我这个当爹的太疏于管教了。”

江建说着,嘴角抽搐两下。

他不是没有看到刚才负责人的眼光,也不是没有把那眼光放到心里去。

鄙夷,厌恶。

他受够了。

他本该顶天立地,养尊处优。

想着,江建丢下伞,蹲下来,开始徒手刨土。

……

裴洺川被那一巴掌打得有点懵,站在原地,雨水打湿的额发垂下来,遮挡了部分视线,眼中的世界被分隔开,朦胧模糊,而又渺小,耳朵里进了水,嗡嗡嗡的声音混着雨点密集的响声。

说实话他是意外的。

意外于江建这次不同于往常的,一次接着一次的“血气方刚”。

裴洺川落在裤腿边的手蜷缩起来,想要握拳,却没了力气,他还等着江建接下来的发言,等着他那荒唐自负的训斥。

久久没有声音,裴洺川慢慢挪正眼睛,江建的动作逐渐收拢进他眼中。

裴洺川的眼睛一下瞪大来,瞳孔颤抖。

他卯足劲撞向江建,发出厉声哀嚎。

声音像利剑一样穿透雨幕,直冲天际,听的人心发麻。

江建一下便四肢朝天地仰倒在地上,手指上的泥被水冲开,晕成一滩黑水。

裴洺川跪倒在裴洺川的墓前,双手上前,紧紧捂住那块被江建挖出空缺的泥土,看着墓碑上裴慈宁温和的笑脸,他膝盖蹭着往前两步,像是想要诉说委屈一般,弓着背,一下一下地摇头,将那块凹下去的小洞埋平。

“妈……”

“妈。”

“……”

“江洺川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江建以极其狼狈的姿势站起来,站到裴洺川身后,手指不住地往下淌黑水。像是灵魂的污垢被大雨瓢泼冲了出来,那黑水流不尽。

裴洺川咬着牙,死活不改口,“你休想……啊!”

话还没说完,喉咙便被一道力量扼住。

裴洺川不得已抬起了头,正好对上江建咬牙切齿的嘴脸。阴沉发青的天空中,江建像是青苗獠牙的恶鬼。

“谁,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忤逆父亲的,我是你父亲,天皇老子来了我都高你一头,哪有你这样当儿子的……”

“哪有你这样把爹逼上绝路,眼睁睁看着爹过的不好的儿子!”

裴洺川反手抠着江建的指甲,攥着他的指头,往外掰。

可他现在的姿势并不好发力,又让江建占了先头,力气上很难敌过江建。

脸色慢慢地变红发紫,裴洺川的眼球突出来。

“裴洺川,裴洺川!”

李琛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早前在负责人离去的时候,他便跟过去说了说情况,嘱咐负责人,这个墓是不能掘的。负责人说他清楚,心里有数,没有叫人到地下了,还挪来挪去地不得安生,就为了那几张纸票印的钱的道理。

“到底死者为大。”

李琛听到他那句话,便知道负责人的态度了。

最后没再说什么,给了负责人一个号码,告诉他,以后要是江建来了,一定记得给他们个信,他们一定及时赶来。

等他办完这一切回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李琛当时惊得在原地几乎不敢动。

后来隔着一段的距离,看到裴洺川脸色不对劲,他才反应过来,叫着裴洺川的名字冲过去,伞也顾不得拿了。

只是江建跟没听到一样,手上继续使劲。

李琛没了法子,情急之下,他慌忙喊道:“江叔叔!”

“阿洺快要不行了,有事好商量啊!”

“钱,你不是要钱吗,我这有,呐,你看够不够,我身上有现金的。”

江建像是突然回魂,手一抽,抓着裴洺川的脖子往前一扔。

——“砰”

黑白的一寸照上,一道鲜红的血痕从头爬到尾,将照片上慈祥的笑意衬得鲜艳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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