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川是大陈唯一一个将军作为最高官员的城池。这里的县令不是没有,而是形同虚设。谢锋明活着时,县令欧阳漠清就是闲人一个,本该他管的事情全部丢给谢锋明,几次找他理论,欧阳漠清不是今天生病就是明天外出,完全不给谢锋明见面的机会。
父亲去世,谢离州理应守孝,可城西的难民窑却没有放过谢离州,在县衙外苦等无果后,一群人全部聚集在谢府门外,哭天喊地,想让谢离州出面解决问题。
这些难民本就是逃难到此处,锦川百姓也是看他们可怜,便商量着集资为这些人盖了些房屋。家中老小,身强力壮的在城中摆摊谋生,年老体弱的,有些吊着一口气等死,那些尚且能走动路,便出来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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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里里外外白旗飘扬,整座府邸悄然无声,笼在一片悲伤中。这些人跪在门口大呼小叫,不仅打破府中宁静,还惹来不少百姓围观。
“听说接替谢将军位置的,是他那个体弱多病的二儿子。”
“什么接替啊?这小子弑父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
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夹杂难民的哭喊声,谢府的门卫越发不耐烦,他们抄起家伙,准备将这些难民赶走。
被驱逐的难民东逃西窜,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冲进谢府,与谢离州重重撞在一起,他扶起小女孩,见门卫如此粗暴的对待这些难民,谢离州面露怒色。
“你们这是暴虎冯河,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引来更多非议。”
一旁的炎烽烨替谢离州打抱不平,小声嘟囔“少爷怕他们招来非议,您自己呢?那些百姓是怎么说您的。”
谢离州听到了,他随即瞪了炎烽烨一眼,清俊的面容一闪而过的寒意,炎烽烨后背一阵的发凉,赶紧闭了嘴。
谢离州走出府,来到一位看起来已年过古稀的老人面前。
“老人家,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将军,您说话管用吗?”老人颤颤巍巍的开口,他这一问,反让谢离州愣了愣,他随后将老人扶起。
“你们今天来找我,不就是愿意相信我?”
“可那些人说,将军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我……”
谢离州望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他们中,或是富裕家庭,或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却无一人发声,只会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老人家,您只需告诉我,发生何事就好。”谢离州柔声说道。
“这几日,我们那些在城中谋生的同伴,摊位总是被人抢走,这些人非但不讲道理,还打骂我们,还打死了那孩子的父亲。”
谢离州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望去,是刚才撞到自己的那个小女孩,女孩穿的破旧不堪,眼中布满血丝。
“县令那边呢?找过了吗?”
“要是那县令有用,我们也不会来叨扰将军了。”
谢离州早就知道欧阳漠清是何德行,可如今已经闹出人命,他还能坐视不理,简直不可理喻,谢离州吩咐炎烽烨去备马。
“老人家,您放心,此事我定会解决好,给你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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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门外,门卫拦住谢离州去路,这些人往日嚣张跋扈惯了,全然没将谢离州放在眼里。起先谢离州想息事宁人,可好说歹说,却碰了一鼻子灰,彼时谢离州也没了耐心,三两下将那两个门卫撂翻在地。
其中一个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朝谢离州说着狠话,一边连滚带爬的跑去给欧阳漠清通报。
没一会,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县令出现在门口。身边跟着两个侍奉的丫头,左边那个拖着果盘,右边那个端着茶杯茶壶。
欧阳漠清长得肥头大耳,穿戴浮夸,恨不得将全部的金银珠宝戴在身上,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看的谢离州不由得犯恶心。
“哟?这不是新官上任的谢小将军吗?老子都死了,不待在府上哭爹喊娘,还有心情来我这县衙大打出手?”
谢离州忍着恶心,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欧阳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过问。”
欧阳漠清抓了一把瓜子,根本没想听谢离州说话。
“今早城西难民来县衙门口报案,此事您可知晓?”
欧阳漠清勾了勾右边丫头的下巴“好丫头,给大爷我倒杯茶。”
谢离州极力压着火,面带微笑的又问一遍。
一杯茶下肚,欧阳漠清上下打量谢离州一眼“谢小将军怎么还在这啊?天凉,恕不远送。”说完,从他嘴中吐出的瓜子皮不偏不倚,落在谢离州身上。
欧阳漠清大摇大摆的往进走,刚走到假山旁边,身后有人拽住自己,接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云霄。欧阳漠清偏着头,脸上肥肉抖动着,一脸惊诧。
“你敢,你敢打老子?”
谢离州站在欧阳漠清的身前,漠然看着他。
“我为何不敢打你?”谢离州微微一笑,抬起手甩了甩。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欧阳漠清蹦的三尺高,指着谢离州的鼻子叫喊道。
“那欧阳大人知道我是谁吗?”谢离州缓缓开口“整个锦川如今都归我管,当然也包括你。”他点着欧阳漠清的胸口。
“今日来找你,完全是给你面子,只是欧阳大人自己不要脸。”
谢离州笑的十分柔和,他四下看了看,对着身后炎烽烨勾勾手指“既然欧阳大人不想管这件事,那便将这县衙砸了,占着如此好的位置,有不是和没有一样。”
见谢离州来真的,方才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欧阳漠清转而露出一副讨好的神情“谢将军,我方才和您开玩笑呢。”
“是吗?”谢离州抬抬手“可我没和大人你开玩笑。”
说着,谢离州将这些年欧阳漠清在外干的那些不干不净的勾当一一罗列,明晃晃摆在欧阳漠清眼前。
“从前你父亲还在任时,锦川大小事务可谓井然有序,他留下的,都被你这个混蛋败了个尽,欧阳漠清,你若是还想要自己的这颗脑袋,就妥善处理难民窑一事,否则,我让你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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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路过望春楼时,谢离州让炎烽烨停下。他撩开帘子,看着站在柜台前的郭暮盈。她今日不曾粉黛,长发挽在一侧,此刻正聚精会神的打着算盘。
“少爷,为何不进去看看?”
谢离州摇了摇头“如今望春楼百废待兴,有的她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风竹一眼认出谢府的马车,她拍拍郭暮盈“小姐,好像是姑爷来了。”
“什么姑爷?”
“谢府的马车,您看。”
郭暮盈望向门外,撞进一道熟悉的目光中。谢锋明去世后,郭暮盈曾去过府上悼念,只是不曾见到谢离州,炎烽烨告诉自己,谢离州已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两日,本想着让郭暮盈去劝劝谢离州,可郭暮盈却摇头。
“他定是谁都不想见才将自己锁起来,我还是不要去扰他为好,更何况,就算见到他,我,又能说什么?只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
“风竹,去将厨房刚刚做的板栗酥端出来。”
谢离州的马车停在望春楼外面半晌,谢离州正要开口,马车突然摇晃几下,随即面前的门帘被掀开,郭暮盈走了进来。
谢离州微怔。
只觉眼前的郭暮盈真实到不真实,他欲开口,却发现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郭暮盈在对面坐下,将那盘板栗酥递给谢离州。
“听炎烽烨说你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身体怎么吃得消?这是厨房刚做好的,甜腻是你喜欢的,快尝尝。”
“这是做给客人的?”
“不是。”郭暮盈回答“你要是今天不路过此处,我也会让人给你送去。”
几日不见,谢离州脸色差的吓人,郭暮盈看在眼里,奈何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担心谢离州,于是让厨房做了谢离州最爱吃的板栗酥。
“我知道,多说无益,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爱听这些。但是谢离州,还是要振作起来,谢将军把整个锦川交付给你,我相信你,会将锦川护在身后。”
“你没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吗?我是弑父得到的这个位置,你却相信我?郭暮盈,你为何总是说一些,做一些,我会更加喜欢你的事?”
郭暮盈咽了咽口水,双手绞着衣袖,谢离州的这番话她没办法接,也不知该如何接,能为谢离州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因为我相信你。”
郭暮盈看着谢离州。
“我才不信什么弑父的谣言,就算往后谢府真的在你手中,也不会是你弑父得到的,而是你名正言顺,理应得到的。”
谢离州咬了一口板栗酥,盯着出神。
良久,郭暮盈听到谢离州平静说道。
“郭暮盈,或许,我不该满足于此,而是乘胜追击,得到所有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郭暮盈心中“咯噔”一声,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谢离州。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
“我怎会知道。”郭暮盈干笑两声,马上起身,想要下马车。
“我要让那些谋逆之人付出代价,要让那些伤害我至亲之人的人生不如死。”
郭暮盈撩起门帘的手一顿。
谢离州接着说。
“我还想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