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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珠泽，程锦延把女儿约到公司的公寓里，他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知道女儿是他和李招财天平中的砝码，他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把公寓收拾得极整洁、简朴：一堆书，一茶具，一扇衣橱。程妍踏进他的办公室第一句话是：话说欧阳修自称六一居士，藏书一万卷，金石遗文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而程总，书也，茶也，衣橱也，三一居士也！

“国粹还没丢嘛！你帮爸爸处理这棘手的事吧？”

“什么事？”程妍装作一脸疑惑地说。

“我……我跟你妈的证没办好，当年张律师老家发洪水，把签好的协议书跟豪林大厦地皮合同放在一块交接给了唐助理，唐助理稀里糊涂地没听到有协议书这事，正巧地皮合同手续全部办完只需存档，协议书就夹在合同文件袋里到现在。我跟你妈都没用到这证件，到现在才发现当年签的协议没有提交到民政局，现在无效，需要重新签。”

程锦延略作停顿继续说，“你的意见你妈能听进去，唐助理去了两趟，她都借故拖延。”

“这是不是天意之为？”程妍试探地说道。

“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让我重新审视定夺。我跟你妈这些年来越走越远，我们之间只有尊重。你一定也希望看到我俩都能愉快地过完下半生。”

“我妈对你念念不忘，她想跟你重新开始。”

“过去几十年都没磨合好，你就看好我们会走在一起？”

“不试哪知道？”

“你偏心啊，对我不公平。”程锦延怨嗔道，“你懂得，暮之光，比箭还快。”

“我妈跟我说，她想改，为了你们的生活。给她个机会，试试？”

“我们的生活，一眼能望到头。你不觉得吗？”

“我只知道，如果你俩能生活在一块，我真的很高兴。当然，这样是有我的私心，这种私心会经常浮上心头。即使你俩各自心怀异心，但我们三人能待在一起，也是一个家的模样。我在外面流浪的时间太长了，我都忘了家的模样，你们还期望我能建筑一个美好的家呢，我都没有榜样？小时候过家家，房子倒了家没有了可以重搭，大人怎么就不能重新搭建呢，为了你们的责任，曾经的爱和誓言，或是当初结婚时的初衷，不能再试试吗？”程妍已泣不成声。

这些话一下砸在程锦延的心坎上了。他不仅沉思，在商场数经百战，炼就了无数精进的战术，可喜得战果，但在婚姻问题上他束手无策。他一直觉得这段婚姻是镣铐，他能完成婚姻涅槃重生吗？他也是一个男人，一个需要女人温存得男人。他不是钢柱铁人，他在商界的征战不是证明自己是谁，是时代得巨轮载着他不得不前进。生活由不得他顽皮。何况，他现在心里已装不下除雅蓝外的女人。他有要对雅蓝负债。

“中午在家里吃吧，就我们俩，我掌勺，做你喜欢的红烧鱼。我们俩多唠唠。女儿大了，道理不浅呢？”程锦延暂停了父女俩的谈话，他深知女儿对李招财惟命是从，五年来一直是李招财在国外陪女儿读书。这期间的辛劳和常情不是能轻易替代的。他要趁女儿回国这段时间好好跟她沟通，亲人之间更需要沟通，所处环境不同，对事情的认识就不同，及时消除隔阂，互通有无，就会让关系更健康地成长。

最亲密的人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不能仅靠消耗信任来摩挲隔阂矛盾，要让亲密的人都成长到相当的高度，靠沟通获取彼此的认同、理解、支持是最健康的相处方式。他要拉动家庭健康成长，即使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家庭。家人不一定都生活在一居室里才成为家。他有责任让过去的家和即将建立的家人都健康快乐地生活。这其中的道理和策略应该有渠道的，他程锦延要摩挲打磨出来。

想到这些程锦延觉得自己打通了这几天一直困扰他的矛盾，他的生活不能只是简单的左或右，合或离。他高兴地投入到了红烧鱼的烧制中。

程锦延从冰箱里取出早准备好的刀鱼，颠勺、浇浆、装盘，一系列动作连贯有致。程妍看到爸爸做饭的风姿，感觉他年轻了好几岁，她答应妈妈的承诺稍稍动摇了。她也是历经了爸妈暴风骤雨、严寒冰冻的日子。她不是无数次想逃出那个家，最终逃到A国了吗？她望着程锦延厚实的脊背，她心疼起自己的爸爸，这样一个忠孝仁义之人应该拥有幸福的生活。也许他对待女人笨拙了一点，但他应该有热烈的爱恋在胸怀，因为他不仅专研商务，他也爱生活。

一个爱生活的人，怎么会忽略爱情的美好，只是过去程锦延没有争取的欲望，确切地说是在遇到雅蓝之前。他要快刀斩乱麻，这样才会给雅蓝的伤害降到最低，避免李招财杂念欲望膨胀。

撒了一层蒜末的红烧鱼端上桌了，焦糖色的汤汁包裹着酥香的块鱼，在白底蓝花的瓷盘里升起缕缕热气，瓷盘底的兰花清晰可见，但是这汤汁都足以让程妍满口垂涎。薄如纸片的纯白瓷釉的波纹汤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大川寨新大米，稻香浓浓。一道油泼油菜虾仁青白相间。浓浓的饭香，熟悉的饭食勾勒出程妍无数的小晶莹。有家真好，有爸妈的家更好，有和气恩爱的家更更好！

饭后，程锦延和女儿坐在临窗的茶桌旁喝茶。大玻璃外是人们匆忙赶路的背影。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小男孩正在人群里撒欢不让同龄的女孩捉住他，小男孩一直向大厦的方向奔跑，只顾回头看对手，却一头撞在迎面来的低头看手机的大男孩怀里，大男孩往左躲闪，小男孩踉跄地趴在地上。程妍不禁起身去看小男孩的情况，她踮起脚使劲凑近玻璃，刚能看到小男孩爬起来跑向“鲜包客”餐包店。程妍心里又不禁咯噔一下。她曾经查过雅蓝的资料，她知道大厦下的这家店铺的老板就是雅蓝。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程锦延熟练地泡制茗茶，一杯茶香四溢的红茶放在了程妍手里。程锦延讲起了他在高中爱慕的那一瞥，讲起了相遇雅蓝后的变化，最后谈到李招财。

程锦延专注、不拘言笑的表情让程妍不得不认真思考程锦延向她发出的提问，不得不重新审视妈妈对她提出的复婚愿望。

程妍深刻地遭受他俩婚姻的灾难，她清晰地记得他俩的每一次吵架，即使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整个鸡飞狗跳，一天不吵架都是长的。门厅的蓝瓷大花瓶打碎了再换，换了再碎，程妍都记不清是更换了几次了。她在十五时就决然地申请了A国的高中。

父母的婚姻，她都不想回忆，何况当事人呢？程锦延提起雅蓝的时候，那份安然和满足，程妍全都揽入眼底。她为她的父亲高兴，他几乎仅剩钱财的时候，却相遇了初恋般的爱恋。

一杯暖茶更是平复了程妍的起伏不定的心意。

程妍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情地说道：“恭喜爸爸找到了真爱。我支持您走自己选择的路。妈妈那里，我去做工作。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说罢，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程锦延望着离开的程妍，几天来积攒的担忧、焦虑瞬间烟消云散了，女儿长大了，很让他欣慰。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幸福。

李招财听到程妍停车进门的声响，急忙下楼迎她。李招财反复在心里想象了多次女儿带给她的消息，她迫切地想知道程锦延对她的态度。过去几年里她想象过程锦延各式各样回归家庭的模样。其实她心里最清楚，她想要一个稳定的家。

程妍一眼便望穿妈妈的期待。李招财忙乱的脚步，眼底的火焰都在女儿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中偃旗息鼓了。

今天李招财绾了个圆髻顶在脑后，头发都抹了头油，乌黑锃亮。垂在右侧的一细缕流海微微抖动，瞬即迎合着翘起的嘴角画出了美丽的弧线。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回国后，我搜集了很多在国外见不到的食材。还是在国内好，烹饪食材多的数不胜数，调料也齐全。你喜欢红烧鱼，烧一条鲈鱼吧，今上午朋友刚送来的。”李招财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程妍看了很心疼。她知道这几年来眼前这位外表华丽，内心空虚的母亲是怎样掩饰自己的弱小和不安的。

“好！”我来帮你。

母女俩挤在厨房动手忙活起来。摘香菜、拍蒜瓣、切葱丝，烙油饼。程妍想与其说她喜欢红烧鱼，还不如说她喜欢妈妈烙的葱油饼。尤其是国内的葱，才真正有葱的味道，勾鼻子的香。薄薄的葱油饼，金黄中点缀着翠绿，薄薄的饼还是千层状，薄薄的内瓤如纸片，透明柔软。饼还没来得及盛桌上，一张圆如菜盘大的已被程妍吞进肚。程妍抹着嘴看着母亲忙碌的双手，这双手涂着艳红的指甲油，中指和无名指都作了美甲，一朵小巧的白牡丹落在艳红的指甲上，随着菜铲的上下翻动而舞动。李妍知道这是母亲在国外陪自己读书时，为了减少她想家的愁绪，特意去学了几道家乡菜。

李招财的红烧鲈鱼比起程锦延的红烧刀鱼更胜几酬。加了蜜汁的红烧汤汁红亮透明，衬托得鱼肚更柔滑细腻。夹一口，淡淡的甜，软软的滑，满口的鲜，扑鼻的咸香……母女俩边吃边聊着国内外的中餐，欢畅的笑声不断。

再美味的红烧鱼，也聚拢不了他俩了，程妍悲伤地想。大口的咀嚼，如果她能吞下他俩的隔阂和成见，她愿意全部吞下。

收拾完碗筷，程妍回了自己房间。李招财还是坐在餐桌的那张她固定的红实木雕花椅上，盯着眼前一角餐桌，目不转睛，她的思绪在这几十年间飞速盘旋。

刚结婚时，程锦延对李招财言听计从。迎合了她争强好胜，说一不二的霸道公主脾气。随着她的变本加厉，程锦延开始躲着她，这是让她接受不了的，从小她在聚光灯下习惯了，竟然他程锦延敢冷落她，瞧不上她。这更激起她的把控欲望，可是对男人，越拉的紧，他越挣脱的远。

程妍出生后程锦延总是借故远离她，不情不愿的表情成了程锦延一踏进门必挂的脸色。李招财拿出看家的本事，撒泼，甚至是摔东西，她想震慑住他，就像震慑她父母一样。殊不知，父母是爱之切，无限地包容。可他程锦延宁可让自己变成木头，也不会去讨好她。在李招财看来程锦延简直是一头倔驴。每次李招财发疯招惹程锦延后，都得她自己低声下气地化解矛盾。因为，李招财发现他程锦延赌气是真有定力的。甚至会一个月不沟通不交流的。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跟他说话，远不如跟朋友逛街做美容来得舒服。

对于那个利用他的男人，她是恨之入骨的。曾经的甜言蜜语、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任劳任怨，曾经的体贴入微都是与她博弈的手段。博弈结束，她输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她真是不知道，人可以这样伪装，可以这样不择手段，可以这样心口不一的做事。

在A国交往的那几个男人，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跟他们在一起，总像穿着衣服□□，爱得不彻底也不舒服，交往一段时间就草草了事。

李招财从小生活得霸气，顺风顺水，说一不二。不仅物质能够极大地得到满足，精神养料也充足，只是比较单一。而婚后物质依然充裕，但精神显然是营养不良了。李招财也许在外形上是十足的貌美如花的贵妇人，但内在的自己宛如一个孩子。A国男友、夏一鸣也好，程锦延也罢，当女人独有的丰韵、美妙被探究完，要相扶过活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还得从事养孩子的任务，男人哪有这样的耐心，除非其他方面的需求能够得到极大的补偿。她知道，程锦延对她自始至终连探索的欲望都没有，这是她想不明白，放不下的地方。

李招财看着庭院大蓝花瓷盆里的荷花戏鱼，心思却从未落在这上面。她苦思冥想，自己为什么得不到完满的婚姻生活呢？是上天赐予了她丰厚的物质，就要拿走她作为女人的被爱的滋养吗？

李招财不管怎样绞尽脑汁都不会想到，物质和精神养育了两个自己，外在和内在的需要同时成长，爱与被爱都是一种成长起来的能力。

唐助理第三次叩响李招财的大门，拿着程锦延足够的诚意来签协议书。可是李招财一而再，再而三地正面回避。放掉程锦延犹如丢掉偶得的大宝石，李招财还是不能够大大方方地拱让。

就在唐助理忍耐极限即将崩盘的时候，程妍从楼上走下来了。唐助理心里豁然一亮，她可要死乞白赖地多待一会。

“唐助理，我还有事，这事再沉沉，我还没有考量好，刚回国家里一团糟。”李招财见女儿下来了，赶紧下逐客令。

“您忙，正好我要向程妍讨教A国的风土人情呢，我在做一项企划书。”唐助理依然温和地说道。她是万万不能得罪眼前这位美女的，一是手里的这份协议没有李招财的配合，她是交不了差的，二是她一直被李招财的美貌所吸引，对李招财怀有几分敬意。她只是很惋惜面前的这位年近五十却貌美如花的贵夫人，情路坎坷。李招财明眸之下连一点眼袋都不曾见。

程妍知道唐助理的来意，用眼神跟她会意了一下，请她到院子里走走。

“程总交代要快，他可能有难言之隐，程总也交代了，务必要我照顾太太的情绪。”

程妍不语，继续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有意无意地抚弄身边的盆载雪莲。“交给我吧，把协议书留下，给我一周的时间。”

唐助理非常感激地点了点头，留下协议书，高兴地离开了。

程妍望着唐助理轻快离去的背影，心里凉了一截，她是父亲的代表。家虽然很早就已经没了，但知道父母阴差阳错地保持着婚姻关系时，她竟高兴地暗自叫好。可是，已经失去根基的婚姻怎能留得住。她过去也许不曾成为爱的种子，但她以后得成为爱的使者，她深知他们一家人的亲情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存在的，也将永远美好地存在下去，但要把爱情摘得干干净净，这样，方能让亲情走得更久远。她多么希望母亲能早看到这一步，过去的生活母亲制造了太多让大家不愿回想的人和事。

如果爱情已不再，那就大方放手，最起码还会保留尊重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