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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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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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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陆续明亮起来。雅蓝店的门口进进出出的食客渐渐多起来,一如既往的排队。雅蓝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多。她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她正沉浸在二十年前她正青涩曼妙、备受穷苦煎熬的年华,她奋笔疾书。

1999年7月9日,是全国高考最后一天。下午,雅蓝拖着疲惫的脚步跨进家门。父母见她一脸的沮丧也就能猜到几分高考的结果,雅蓝妈心想,考不上正好,进工厂赚钱,可以改善饭食了。她这次没有挤兑挖苦雅蓝考试失利,也是因为高考前几天她非得逼着雅蓝帮她抢收麦田,十亩梯田,两天都收完了,这下把雅蓝累坏了。如果不抢收就会让这场雨冲走一半的收入,她也是无奈,她想,这就是雅蓝的命,命里注定。

几天前,三树湾雅家村村委会大院里那棵老槐丫枝的老喇叭,急促地播报大蒙山区的天气预报,一场特大暴雨将至。雅蓝爸妈抓起正要上学的雅蓝就往梯田里走,今年种的夏麦,颗粒饱满,麦穗特长。这几天高温将近40度,麦穗一会一个模样,金灿灿的都低下了头。梯田上的麦子只能用镰刀收割,再用人力背到山脚下,收割拖拉机是开不上去的。雅蓝爸妈一人手持一把镰刀,他俩弓着背,左手拢麦秸,右手把镰刀下到麦秸的根部,一提镰刀“唰!唰!唰!”麦秸顶着麦穗整齐地躺在明亮亮的麦茬上。因为是抢收,他俩的速度极快,像两把充满电的电动镰刀,所到之处,麦秸都秒躺平。

雅蓝负责用草绳捆绑麦秸,出生在农田里的雅蓝,生来就是农活好手。雅蓝妈是个女强人,怀着雅蓝时,在临近预产期还忙活在农田里。那是一个雨天,因抢收苞米,过度紧张劳累引起了早产,是厚实的大地托住了雅蓝,“雅蓝”这名字的由来也源于此。雅蓝出生在上川市海泽县三湾树镇,雅家村。

雅蓝还有一个哥哥,体质虚弱,干不了重活。家里里里外外的体力活都是由雅蓝跟她父母做。自小,她父母也不把她当女孩养。割草、喂牛、担水,她样样精通。

雅蓝熟练地从一堆麦秸下穿绳,左手接过绳与右手交叉打结,一个麦堆就系好了。雅蓝麻利程度犹如机器人一样迅速利落。这一家三口铆足劲与暴雨赛跑,前面麦穗倒下了,后面立马被扎成一堆。中午饭坐在地头阴凉处匆忙啃口馒头喝几口水又一头扎进麦田。毒辣的太阳把雅寨村的土地一寸寸烘干,雅蓝的汗珠不断流地往外冒,衣裤都湿个浸透,紧紧黏在前胸后背、胳膊腿上,抖擞不开,就如裸体披了一块塑料薄膜那样闷热别扭。好在在第二天的落日前将十亩麦田的麦子全部运回了家。暴风雨呼啸着狂袭雅家村的时候,这三人已经累得摊在床上了呼呼大睡了,任闪电怎样叱咤都惊醒不了他们。

暴风雨后的第二天,就是高考日了。雅蓝要早起赶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海泽县第一中学参加高考。同样还是坐在父亲赶的牛车上,这让雅蓝想起三年前中考赶考的情形。路还是那条路,两边的山还是那样苍翠,路上的车种类却多了起来,但她家的依然是牛车。有年轻人骑着铃木王牌摩托车嘉陵CJ50型,冒着烟鸣叫着“嘚嘚嘚!”地呼啸而过。这时的雅蓝却没兴致欣赏这些景致,她还有些疲惫,全身软绵绵的。她躺在垫了麦秸的牛车里,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要再睡会,随着牛屁股一摇一摆的牛车成了雅蓝昏昏欲睡的摇篮,很快她就听不到路两边枝头的鸟鸣,车轱辘声,父亲不住催促老牛的响鞭声。

雅蓝爸坐在车辕上,吧嗒吧嗒地抽自己卷的草烟,一根接一根。呛得自己猛咳嗽了一阵。他知道昨天的抢收让雅蓝体力透支,昨天下午本应该返校,也不至于今早五点钟就得赶路。也许这就是他的苦命吧,好不容易摊上个学习拔尖的孩子,在考试前却受这般罪。想着想着他伏在前辕上眯着了。

“谁家的牛?鞭……”

这一抽响惊醒了沉睡的父女俩。牛车跑到一片被昨日暴风雨袭击的麦田,麦穗像喝高了的醉汉东倒西歪的,有一部分麦穗都匍匐进泥土里。本来受损的老农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早天蒙蒙亮就出门来看麦田,竟有一头公牛正啃的欢。这头牛平日进农田干活都是带着笼嘴的,从来没有刻意训练它不吃麦田。可是到处都是麦田,哪能分得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何况这片吃起来这么香。

原来是一户壮汉牵着一头母牛来田里赶农活,从雅蓝家的牛车前经过时,雅蓝家不争气的公牛就一路跟随母牛而来,见了好吃的麦子就停下脚步美美地吃起来。

雅蓝爸赶紧呵斥住牛往外赶,好说歹说的才脱身走到正路上,一路对着这头牛抱怨不停。来到校门口,却不见一个进校的学生,肯定不是来得早,他俩心里有数似的同时咯噔了好几下。雅蓝家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她只好硬着头皮往学校里走,门卫同情地安慰她,还能进考场,快迟到半小时了。

本来迟到十几分钟对于她这高材生来说也没什么,可是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严肃而又盛大,至关命运的重要考试,雅蓝还是慌乱了,久久静不下心来,最让人着急的是,提不起精神,手软绵绵的,大脑一片空白,总想趴在桌上。

首场语文结束她都没读完最后一篇阅读题的内容,只管匆匆把试卷填满。雅蓝真是欲哭无泪。接下来的理科试卷计算量大的惊人,这更让软绵绵的雅蓝措手不及。

挣扎着挨过两天,第三天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高考接近了尾声。最后一场结束,有人高呼,有人抹泪,有人愤慨地毁书。

雅蓝走在人流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命运,她是老师眼中的优秀生,自己也做了三年的学霸,上大学的梦都做了三年,如今却是这样的结局,是不是正像父母整天叨叽的那样,山里娃终究是山里娃,命本该就是这样,再努力也是这样,何况是女孩子,女孩子找个好主嫁了就行了。

高考后第二天,雅蓝就上农田侍弄庄家,犁除麦茬,准备种红苕。因为是梯田,面积大,平整的地方可以用牛拉犁头。雅蓝妈在前面吆喝老牛,雅蓝爸在后面扶犁,雨后土地还算松软,麦茬很快被翻出地,雅蓝在后面用铁耙镂起来,装竹篓里,再背到山坡下牛车上。她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是在山坡躬身劳动,还是树荫下乘凉,眼睛总望向村西头通往县城的路口。她虽然知道自己在考场没有发挥好,但还是隐约觉得自己答的还可以。她梦想着邮递员高举着录取通知书骑着“久久”牌自行车,笑得合不拢嘴地向她奔来。这样的场面在她心里已经跟放电影一样播放过多次了,因而,她会时不常的咧嘴笑几声,正在干活的父母都愧疚地低了头,疑心她是高考没考好,受刺激太厉害了。

“四姊妹”中凤燕成绩最差,高考那天,别人都奔赴考场,她却去了两年前彩霞去的三湾树一家纺织企业。这家工厂是这一带最红火的工厂,工资高,福利高。录工要求严格,从视力到身高都有一定要求,并且要收取一万元的保证金,保证三年内不退岗,保证金才会退还。凤燕家境略好,卖了几头牲口,加上攒了几年的粮食,也就凑够了这一万元。本来这些钱都是留着给凤燕弟弟娶媳妇用的。凤燕感动地泪流满面,保证好好工作,把钱再赚回来,果不然,每月200多,再加上年终奖年收录1000元不等,不到三年的时间,凤燕连本带息地给把进厂费给挣回来了。

彩霞家里穷,两年前进这家工厂需要缴纳5000元的保证金,她家卖完了家里的口粮,卖了留着过年的那头猪才凑了3000元,剩下的都是亲戚、邻居借的,借了不下20家。彩霞更觉得这些钱沉甸甸的,压得她求学的欲望实在是燃烧不起来了,她乖顺地服从了父母的安排。求学的那份不甘很快被厂里的高福利、高工资滋润尽透,消失融化了。

雅蓝家里最穷,父母就没有动念头让她出去打工,一门心思寻个好人家嫁了,好给哥哥挣回点聘礼。

最幸运的是萧颖,父亲经商,干点小本买卖。母亲别看人个子长的小,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不仅能吃苦肯下力干农活,还会养鸡养鸭,种果树。日子忙活得井井有条,有肉吃,有白面馍馍吃。关键萧颖她妈生儿育女方面也是高手,三年两娃,一男一女,儿女双全,这是多少街坊邻居都羡慕的好日子,尤其是彩霞。

萧颖家和彩霞家隔着一条弯弯的秃噜,街坊邻居都是借着地势建造的房子。萧颖家的地势高,在庭院里吃饭的时候把彩霞家的庭院看得清清楚楚。彩霞是姊妹中的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妹妹。这条街就彩霞妈没生出男孩子。彩霞家几乎每个饭点都有鸡飞狗跳的吵架,先是锅碗瓢盆的摔砸声,接着是彩霞爸的呵斥声,饭菜咸了,蒸的馍不熟,不蓬松了,菜炒糊了,每天挑刺都不重样。最后是彩霞妈呜咽着哭,这时候整条街都静下来了跳到鸡舍准备钻窝的大公鸡也会支棱起红冠,悬着将要踏进鸡舍的脚静听几分钟。有时候彩霞爸是动粗的,尤其是几壶酒下肚,他的嘴里不再是饭菜的咸淡。

“叫你生不出个儿,一窝闺女,日子有啥个盼头”,彩霞爸终于在他神志混沌的时候说出了天天压在他心头的话。他不仅骂人还打人,这是整条街最痛苦的时候。

“爸,你就饶了娘吧,我给你跪下了!”这是彩霞跪求她爸的哭喊声。悬在空中的木槌棒,当啷一声被丢在庭院里,骨碌碌滚到远处去。萧颖在自己的庭院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彩霞拽着他爸衣角苦苦哀求的模样让萧颖打了个寒颤。她已习惯周围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女孩遭这样的厌弃,她还是第一次惊愕地感受到,她厌恶透了彩霞的爸。

“不跟你过了,这是过的啥日子……”彩霞妈这句话在这条曲折错落的街头重复过无数次,男人给个笑脸,她就会把这句话丢到十里外了。这句话不过是她佯装强壮硬气,唯一能拿出来维护自己薄面的粉饰,这胆量一点也经受不住,风还没来得及吹,胆就落没了。

萧颖的高考成绩更是让人揪心,她的高考过程比雅蓝还惨。她参加了学校组织的高考一条龙项目。学校联系了离考点最近的宾馆,对学生的住宿就餐、午晚自习辅导进行封闭统一管理。

离高考还有两天的时间时,萧颖和她的同学们都被安排妥当。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住宾馆,兴奋不已。雷雨也来凑热闹,一夜风雨后,凉爽了很多。萧颖跟她的舍友吃完早餐准备进入考前最后一天的冲刺。她们在回房间的路上,经过了宾馆的前厅,前厅有一窗户因被昨夜大风吹落了玻璃冷风还一个劲地往屋里灌。她们叽叽喳喳地从破损的窗口快速经过,不幸发生了。一块小小的玻璃角探出了窗户旁边大圆桌的桌面,不同程度地迎接了飞过来的一只只小手。当她们其中一人发现自己的手被划破时,她们才去查看自己的手。萧颖被眼前惊懵了。她看到自己右手躺在左手的血泊里,这时她才感到右手背面一道长长的翻开的口子,正冷飕飕的。没等萧颖反应过来,叽叽喳喳的同学已把带队老师叫来了。带队老师骇得两眼圆瞪瞪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萧颖等脑空白被挤走后,才回过神,好在她很明事理,哭泣没有一点用。她在老师的安排下,很快就医缝合,办理了住院挂瓶输水。带队老师一直夸萧颖是当代不掉一滴眼泪的小英雄。可是当麻药药性退却,伤口处像站了一排蚂蚁那样痒痛不止。别人都在房间里备考,她却躺在医院的床上望着输液瓶的滴水,数个没完,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暂时不去感受伤疤的痛。好在带队老师轮番做萧颖工作,劝她想开。

走在去考场的路上,萧颖成了焦点,目光都投在她吊着个右胳膊,和裹满了白纱布的右手。她却铆足了劲,告诫自己要好好做题,集中精力,从窗口灌风走过的室友们都伤得很轻,只有她一个被缝了针脚住到医院。她们可都是每分每秒都在备考,于是她告诫自己在考场必须争分夺秒。

第一场是语文,这时候萧颖的精力充沛,伤口也没有疼痛。她用打了绷带的右手食指、中指、大拇指紧紧握住笔杆,无名指和小指一动就会拉扯的伤口疼,她尽量不去动这两个指头。她知道自己写字慢,就快速思考,奋笔疾书。说来也怪,她从没有过这样全身投入地做题,她觉得试题不难,做得得心应手。后面的大作文,她也一气呵成。学校可能把她的情况报备给了考务组,中场有几个领导专门来看她。萧颖瞥了一眼又赶紧做题。语文考试结束后,右手的伤口却像被撕裂开那样痛,搅得她心里一阵阵的焦灼难耐。

萧颖从考场出来就去医院输液,大热天不及时消炎,伤口会感染的,看着室友们高高兴兴奔向宾馆,她真有想哭一场的冲动,为什么老天爷总跟她过不去。前段时间体育考试,在800米跑步中,右脚的鞋跑飞了,最后200她是光着脚跑下来的。

就这样,萧颖在医院、考场两点摆动,考试状态随着伤口疼痛的程度上升而递减,后两场,她干脆用左手写字,她已不祈求把试卷打好,能打完就行了。

高考结束,萧颖的爸爸开着车来接她,她爸跟萧颖班主任是战友,也许早知道了她手受伤的事,因为她爸看到她很平静。她也怕爸爸训斥她不小心,想哭却不敢落泪。她说手很疼,想再去医院看看。他爸喊上他哥一起去县城最好的医院,找了熟人,没排队就去了治疗室。当绷带打开,伤口像一张委屈了好几天的婴儿的嘴,紫青紫青的,伤口没有一点长好的迹象,需要重新清洗,缝合。当大夫捏着棉球把腐肉去除时,萧颖终于压抑不住了,放声地大哭起来,她把这几天受的委屈全部借这疼痛释放出来了。哥哥、爸爸也没办法,哥哥竟然抹了几把眼泪。

雅家村四姊妹的高考在那年高温炽热的夏季炙烤得焉不拉几。

改变命运的高考,在这帮山娃中没惊起一点波澜,落榜,好似是必然。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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